黎明破晓,芳华苑中一派静谧,往常这个时辰,世子妃也该起身了,可今日到了此刻都还没叫人进去伺候。天刚亮时徐家来了人,说徐嬷嬷死了,这徐嬷嬷可是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婆子,早春急着禀报,可
夫人患了不寐症,夜里少眠,这好不容易睡得久了些,她又哪敢贸然叫门?于是纠结地在门前走来走去。
房内的苏凝霜正双目紧闭,满头大汗,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口中喃喃着“贱人”“不要过来”等字眼儿,显然是魇住了。梦中,出现在她面前的“女子”面目狰狞,披头散发,身上破烂的血衣下连一块好皮都没有,随着她一步步逼近,血水蜿蜒了一地,像是一个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女鬼。“苏姐姐,你肚腹里怀着的,怎么会是别人的野种啊?”那女鬼口中发出渗人嘶哑的嘲笑:“你千辛万苦从我这里夺走的男人,却这般冷落你,原来这些年,你也并不好过啊……
“别过来……你这个贱人!……别过来!”
苏凝霜惊恐地后退,踩到了满地的鲜血后摔了一跤,那“女鬼”便立刻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苏凝霜,我说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不要……不要……不要!!!”
睡梦中的苏凝霜大叫一声,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腹中跟着就翻江倒海,随着一股酸水涌上喉咙,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脖子,翻身作呕,因动作太大,人直接从床上翻了下去,摔在脚踏上又滚去了地上。
“夫人!夫人!”
早春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见苏凝霜趴在地上呻吟,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
苏凝霜面上毫无血色,寝衣都湿透了,好在这地上铺的是厚重的软毯,她肚腹虽有些痛,却并未见红,这不禁令她有些恼火——若是这一下能直接将她肚子里的野种摔掉该多好?如此,她也就不必去服那伤身的落胎药了。
“什么时辰了?”
早春扶着她回床上坐着:“回夫人,卯时末了。”
她知道夫人每日都要赶在世子爷尚未出府时去嘘寒问暖一趟,忙道:“夫人不必急,张管事说世子爷一早便去了城外军营,您再歇上半刻吧,奴婢去给您打水。”
苏凝霜甩手就是一巴掌。
“贱婢!为何不叫醒我!?”
若非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说郭太医与陈权皆是被恶鬼所害,她怎么会做那种噩梦!?明明郭太医是她大哥派人灭口的,陈权那狗奴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哪里是被恶鬼所害?
莫说这世上本就无鬼,便是有……
她猛然想起楚清那个贱人临死前如地狱恶鬼般怒视她的一幕,又想起方才在梦里她扑上来掐住她脖子的一幕,背脊陡然一凉。
这一把掌实属是迁怒,早春捂着脸,心里委屈地厉害。
腿长在世子爷身上,她怎么能料到主子们何时要出府?可她一个下人又不能与主子争辩,只得跪下道:“夫人息怒!奴婢正打算唤您,可陈家忽然来了人,说徐嬷嬷昨儿夜里死了,这么一打岔,奴婢就耽搁了……奴婢知错了!”
苏凝霜一愣:“你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早春巴不得转移她的注意,赶紧又重复一遍。
这事说也诡异,陈权的媳妇一早去服侍婆母起身,结果敲了半天门无人应,担心婆母因伤心过度昏厥了,她连忙找人撬门,结果门一开,险些把自己给吓昏过去。
徐嬷嬷端坐在圈椅里,手持铁剪,割腕自缢了!那血水都从盆里漫了出来,流了一地,可见早已死透了,且她死状还分外渗人,面色铁青,双目暴睁,似是……似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陈家先是横死了陈权,接着又是他老母离奇“自缢”,外头流言如今已经传疯了,说那些恶鬼专挑这一家下手,定是这家人做过什么亏心事遭了报应。
早春说完后,抬头一看苏凝霜面色煞白,嘴唇发抖,有些后悔说得太细致,忙安慰道:“夫人您别听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陈家已经报了官,等官府查明后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徐嬷嬷想来是受不住儿子的死,一时想不开罢了。”
殊不知,这番话根本没能令苏凝霜安下心来。
徐嬷嬷跟了她多年,自给她掌管了铺子后更是捞了不少好处,每日一碗燕窝补着,这般惜命的人,哪有胆子去自缢?且她就算真的自缢,又怎么会选择……选择与那贱人相同的死法?
很快,苏凝霜这个想法便被印证了。
傍晚时,她派去外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称,仵作查验了徐嬷嬷的尸身,并未有中毒迹象,且从她腕上伤口来看,的确是她自己拿着剪刀割的,可怪就怪在她真正的死因并非是失血过多。
她举体皆青,状似胆碎,咽气前还有失溺之举,断定是惊吓致死,官府也仔细查过陈家的宅子与徐嬷嬷的房间,发现那门窗统统是从里头锁好的,陈权的媳妇守灵一夜未睡,也没有听到宅子里有人进出,更没听到徐嬷嬷挣扎喊叫……
官府初步断定,徐嬷嬷非是被人入室所害,而是在一间无人的“密室”里,自己睡着睡着起来割了腕,并且在失血死亡前,不知看到了什么将自己给吓死了。
但此等怪力乱神之说,官府自然不可能示外,最终便以徐嬷嬷自缢身亡而定了案。
苏凝霜听完后头重脚轻,直接晕了过去,早春吓到六神无主,忙去掐她人中,正要喊人去请大夫时,苏凝霜又突然醒过来,死攥着早春开始剧烈呕吐,这一吐,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她牙齿不住打颤,养护美丽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那丫鬟的皮肉里,将她的手腕都扎出了几道血印,早春吃痛,却不敢抽手,见她不肯请大夫,便只好道:“夫人,奴婢、奴婢去给您端些安神的药来,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苏凝霜摇了摇头,擦掉嘴角的污物后,神情骤然变得阴狠起来:“去将那副药煎了,再将我从慧觉寺请的护身符找出来,明日……你亲自去道观里请些老道到陈家去给我驱邪!”
就算这世上真有鬼,她苏凝霜也绝不会怕这些牛鬼蛇神!
楚清那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是她的对手,死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她能杀她一次,便能杀她第二次、第叁次!她必要叫她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夫人……您、您决定好了,当真要服那副药了吗?”
早春知道“那副药”指的便是落胎药,这世子妃怀了旁人的种已是大罪了,若再私下落胎有个好歹……
她顿时打了个冷颤——那药可是她弄回来的,若事情包不住,她这个贴身丫鬟被卖出去都是轻的,万一落得个害主的罪名……
苏凝霜卯足力气又给了早春一巴掌。
“我的话何时轮到你个下人来质疑了!?”
早春不敢再多想,忙捂起肿高的脸,去按吩咐做事了。
……
与此同时,身在言府的言清漓这一日也将外头的消息打探了七七八八,与她预料的相差无几,徐嬷嬷死的如此蹊跷,那些心中有鬼之人,怕是再睡不安稳了。
苏凝霜先前已用了许久的妙容雪肌膏,再加上徐嬷嬷这一遭,心神定是大受打击,言行出错再所难免,她还就不信了,在这种慢性疾症下的刺激下,这个女人还能始终在人前保持着那份温婉得体?
她倒要看看,苏凝霜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的温婉形象,何时会毁于她“自己”之手。
趁热打铁,她得再去送份“礼”,正要命青果去给留在武英侯府的琥珀与紫苏传信儿,紫苏便亲自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宁天麟的消息。
紫苏称她日前偷偷潜入苏府,查探到丹阳郡主似是患了某种重疾,所居之处有许多下人伺候,但她暗中观察了一番后,觉得那些下人更像是看守。
陈戬世子遇刺,丹阳郡主与郡马久居盛京的愿望无法实现了,很快就得回陇江主持大局,她如今仍被蒙在鼓里,还不知枕边人便是害她王父与亲儿的凶手,她又因难产而落下疾症,此一回,真不知还能活上多久。
小王女尚在襁褓,丹阳郡主若死了,到时,陇江便会彻底受控于郡马之手。
紫苏找不到机会接近丹阳郡主,且就算她见到了丹阳郡主的面,将麟王殿下的话带到,丹阳郡主也不一定会听信她,但漓小姐出面则不同了。
漓小姐曾对丹阳郡主有恩,由她来传这个话最为合适,可紫苏不明白的是——为何殿下不肯驱使漓小姐去做事?明明她的身份最为便利。
言清漓秀眉轻蹙:“四殿下何时派你去苏府打探丹阳郡主了?我怎不知此事?”
紫苏迟疑了一下,道:“就这几日的事,属下也是想先打探清楚,再告知于您。”
言清漓思虑了一翻后,便做了决定。
出来也有几日了,裴老夫人晌午时还派人送信儿给她,叫她若无事早些回去。
她对这老妇人的心思一清二楚,无非是见皇帝那边没了动静,以为裴家风头过了,生怕她继续在娘家住着,会叫不知情的人以为婆家苛待了她,真真是与前几日请她帮忙时的嘴脸大相径庭。
当下也不是与这老妇计较的时候,事不宜迟,她还真需得尽快找机会与丹阳郡主见上一面,便命青果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回去。
而在这之前,她又安排紫苏今夜去做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