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将一条亲自绣过花的手帕赠与程望雪。同样送给她的,或者说是互相给予的,还有两人的身体。
欲望。但是是只源于爱的,完全来自心意相通的欲望,毫不受信息素影响的欲望。
在学校附近的旅馆,她们第一次赤裸相见的时候,在身体就要结合之前。学姐暂停了动作,坦白了一件事情。
“望雪,你听过学校里关于我的事情吗?”学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是指什么?”程望雪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关于我,出卖自己身体的事情。”
“这种谣言,我才不会相信!”她摇着头着急地表明着自己的信任。
“但是是真的。”学姐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没有闪躲。
“……为什么……”她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也知道,我是Beta,是没有联姻价值的。在家里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Omega。家里的条件没有以前好之后,我的父亲们就不愿给我那么多资源了。所以我才连艺术类院校都没去成。他们只想让我学个‘实际’的专业,以后做公司的螺丝钉而已。可我是不会放弃我的梦想的!要上排名靠前的音乐学院,没有好的名师指导是不可能的。而要得到名师的辅导,显然不会便宜……”学姐认真地解释着:“但是现在我已经被录取了。相信我,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也没有再做那样的事情。你会介意吗?”
程望雪被震惊吞噬了几分钟,随后缓缓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说完全不会介意,是假的。
但其实,她和学姐,同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学姐是因为性别。而她自己呢,或许像她父亲说的那样,亲妈会生下她,也只是为了钱;同样也因为钱,就可以完全不要她了。后来抚养着她的双亲,难道不也是只把她当成完美的工具人在要求着吗?更不用说,她现在的“母亲”,看她的眼神有多厌恶。
学姐也只不过是在她自己的漩涡中挣扎着寻找一条出路而已。程望雪觉得她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她摇了摇头,告诉学姐她不介意,但依然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我和你有过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对吗?”
学姐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你有闻到什么吗?没有吧。现在的我,就是完全真实的我,我永远不会把那种下叁滥的香水用在你身上。和你在一起的我,就只是我。”
闻到的,只有学姐自身身体的味道,没有会控制人的信息素的痕迹。
就这样,程望雪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学姐。她们成为了肉体上也属于彼此的人。
学姐还鼓励她,可以试着准备申请到同一所音乐学院,这样她既可以依然追求自己的梦想,两个人日后也还可以在一起。
程望雪是心动的,她接过了学校的宣传册。但是这件事情谈何容易?她连大学都还没毕业,完全仰仗于父亲的权威生存着,人生中所能做的一切都已被强行规定。就连现在和学姐的恋情,一旦被发现,也一定会被禁止。
她认真地思考着,可能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明修栈道。等有一天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独立的时候,再努力去和学姐有真正的未来。而在那样的未来,她一定要让学姐幸福。
暑假中的一天,程望雪接到学姐的电话,说希望第二天见一面,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然而当天夜里,就在她隐藏于黑暗中准备马上就寝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暴力地踢开,随之而来的是令她晃眼的亮光。
瞬间,她被拽出被窝,从床上拖到地上。暴怒的父亲手中拿着纸张类的东西,口中喊着程望雪一时难以理解的内容。“母亲”则站在一旁不屑地冷笑着。
等她的眼睛终于适应过来光线的变化,才发现她父亲手中拿着的,竟然是她和学姐在一起时候的裸照,看着像是从窗外的角度所拍摄。难道那天她们没有拉好窗帘?
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头绪都理不清,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父亲在说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如果现在曝出来,我们公司未来的继承人,小小年纪,刚成年不久就招妓,品行不端,蔑视法律,影响会有多恶劣!”
隐约听到“招妓”这个词,她突然反应过来,大喊着:“她不是妓女,她是我爱的人!”
一记耳光扇过来。
“这个人在你们学校的名声多差,我早就听说过。现在连她的父亲都承认她是娼妓,威胁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你爱上一个妓女?有没有点脑子?……
“更何况你就算要玩女人,为什么要和她?明知我和她爸是死对头!……
“别对我说你居然是真心的,你以后不论和谁结婚,都必须给家里的生意带来好处,怎么可能和这种人真心?……
“而且居然还和个没有生育能力的Beta,你是什么有病的怪胎?!”
“真心爱一个人,性别根本不重要!不准再说她是娼妓!还有就算我招妓,我品行不端,也是你教的!比这种更恶劣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程望雪站起来,盯着她的父亲恶狠狠地回敬道。她不会想到现实有多讽刺。有朝一日,当她成为有权力的大人,真的做出招妓这种违法肮脏的事情时,却总可以逃过后果。
“呵呵,看看你,费尽心思和外面的Omega搞出一个Alpha继承人,结果人家照样要和不能生育的Beta在一起。真是报应啊报应!哈哈哈……”“母亲”在一旁有些得意地嘲讽着。
受到配偶蔑视的男人更加恼羞成怒,朝自己不服的女儿挥了几记拳头,更开始暴力地推、踢着家具,好像这样能够彰显他的权威似的。
这个时候,书桌里一张德国某音乐学院的宣传纸张掉出来。他看到后眼睛瞪得几乎要鼓出来,转身又用全力扇了程望雪一记,几乎让她站不稳跌下去。
“老子让你学音乐学艺术,都只是为了不被别人比下去,你难道不懂这种没用的东西只是做做样子?谁说过允许你把这种东西当正业!
“说!这是不是那个小婊子给你带来的坏影响!”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她不是‘婊子’!我总有一天会去德国和她在一起!”程望雪毫不示弱地反抗着。
然而她的反抗是虚弱的,是无用的,能做到的只是在那一夜朝对她所憎恨的父亲吼叫两声罢了。
接下去几天她被软禁在房间中,打过电话给学姐无数次,都没有通过。短信没有得到过回复,网络社交软件上,学姐也再没有在线过。
从她父亲的骂骂咧咧中,她逐渐拼凑起残酷的事实。她和学姐曾经在旅馆的样子,不知通过何种途径,被拍下了照片。并且学姐的父亲拿着这些向自己的父亲勒索钱财,不给就会透过关系曝出她作为未来的接班人,小小年纪就招妓这种丑闻。
程望雪不敢相信,学姐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禽兽,为了利益,竟然愿意冒着会抹黑他自己亲生女儿的风险。甚至旅馆的照片,想必就是他找人拍下的。什么样的人渣,居然会找人跟踪拍摄自己亲生女儿的裸照。
那天学姐说要见自己,很可能也是发现了这件事情,想要提前警告她。
但是现在完全无法联系到学姐,学姐一定也是像自己一样被软禁了,而且连通讯设备都不许使用。
她真希望可以见学姐一面,确保她平安无事。
程望雪心急火燎,自己却没有办法出去。最终她想到了对她向来亲切的表姐,恳求表姐帮自己找到周梅,恢复联系。
过了几天,表姐终于带来了消息。
她到了程望雪家里,因为是双亲信任的亲戚,也允许她进入程望雪的房间了。
“望雪,你先坐下,再听我好好说。”表姐的脸上带着担忧的神情。
程望雪看到她这副样子,猜到了一定是不好的消息,这几天硬撑着的弦一下子松下来,泪水马上夺眶而出。
“你先不要太难过,你的女朋友,我见到了的。只是,她的左手受伤了——你先不要急——还是可以恢复到正常生活的程度的。就是,以后不能弹钢琴了。”
“怎么会这样……是怎么会受伤的……”程望雪哭哭啼啼的,话都快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钢琴的梦想对学姐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现在那宝贵的、最有生命力的、弹钢琴的手,居然被毁了……
表姐扫了一眼四周,压低了音量:“你不要太怨姨父,他已经为了让你不难堪,把周梅家里要求的钱付了。姨父只是觉得,周梅带给你不好的影响,居然撺掇你不务正业要上音乐学院,气不过,而且反正只是多加一点医疗费,所以才找人……”
“你说什么!姐姐你说什么?是我的父亲,把学姐的手弄伤的?”程望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表姐居然会帮做出如此残忍行径的恶魔说话。
表姐点了点头,道:“你也不要太受打击。我去看过周梅了,她状态还可以。只是左手受伤而已,她还这么年轻,以后就算不能弹钢琴了,也还能做别的事情。她看起来,是那种很坚强的人。”
“她在哪里?我要去见她。”程望雪呜咽着,任泪水布满脸庞。
“你别去了。我已经向她传达了你的关心,但是她让我转交给你这个。”表姐说着拿出一封信。
程望雪打开,是学姐的字迹。里面只写了两句话:
“望雪,我们分手吧。不要再来找我。”
表姐走后,程望雪躺在床上,只感觉自己的全部生命力,也随着学姐受伤的消息和要分手的信件被完全抽走了。
难怪学姐要和她分手。她们在一起以后,学姐也被卷入利益的漩涡,成为被利用的工具。而且她的父亲,还是毁灭学姐梦想的元凶。这让学姐怎么可能来面对有她的未来?
原来自己不止不能够给别人带来幸福,甚至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不要说保护了,甚至她爱的人,正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才会受到伤害。
她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烂人。
而他人所羡慕的她的家世及其代表的财富,不但不能使她幸福,反而还成为了她爱人的阻碍。
其实她不是早应该知道会这样?
在学姐之前,她曾经最需要的、最爱的人,不就是她的生母吗?
然而生母为了物质的利益,也可以将她像物品一样交给别人。
她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无数次地哭着要妈妈,但是只要显示出对生母的渴望,等待着她的,就是禁止和毒打。
当小小的她终于有一次能够溜出去,并且在好心人的帮忙下经过好远好远的路,见到生母时,生母竟又亲自将她送还回来。
她要妈妈,是错的。要学姐,也是错的。更不用说要唱歌剧,是错的了。
无论她要什么,都是错的,是禁止的,是无用的。
所有的渴求和热爱,都只能带来痛苦。甚至现在这种痛苦不仅她自己要承受,还要波及她真正爱的人。
如果她真的能够成为一台完美运行、完全理智、毫无情绪的机器,只给别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客观价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