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地方就是这样,纵横的巷子跟交叉出的人心似的,连接着彼此的狗屁倒灶,上面全是流言蜚语和茶余饭后,黎青青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怎会不懂。
只是懂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罢了。
她能做的,唯有装作浑不在意,不让自己露怯,也免得别人看笑话。
……
第二日,黎青青约了陶大娘一起去丹阳湖摆小摊。
天气渐热了,支摊没个遮挡的话晒得慌,能卖东西就在这几日。
黎青青做好的绢花积攒了几十个,并一些络子和鞋垫花样都包好了,跟陶大娘一起到巷子口找牛车坐。
只是这回除了陶大娘,还有临巷的巧儿姑娘。
他们杏花巷的两个美人,一个黎青青如天上月,一个宋巧儿似地上花,往常二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今天却凑在了一块儿,倒是便宜了巷子口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她们等牛车的时候多番言语调戏。
宋巧儿市井里长大,早训练出一身应对功夫,跟那几个人一来一回的怼了起来。
叁教九流的嘴上能有什么好话,黎青青听他们污言秽语,撇开脸全当耳旁风。
一旁的陶大娘挽着她的胳膊笑:“你这嫁过人的怎么还这样容易羞臊,还不如巧儿呢。”
黎青青看了一眼眉目飞扬的宋巧儿,她正被那几个人的调戏吹捧暧昧之语逗弄的神采奕奕,心里确实有几分佩服,只她从来也不是那般活跃的性子,学也学不会。
这边宋巧儿跟人斗嘴够了,扭回头看向黎青青,方才那几个二流子嘴巴虽然是跟她来回,眼睛却一直往自己身侧瞅,打量谁看不见似的。
黎青青来之前,宋巧儿是杏花巷最美的美人,人人提起来都不做他想,但自黎青青搬来之后,宋巧儿便回回都要被压一头,她虽不至于说把黎青青讨厌上了,但心里也隐隐的不服气,尤其黎青青一年多前嫁了周文笙以后,样貌品行夫家,样样都好,更叫这一片邻里街坊捧得不行。宋巧儿就觉得世间的好事儿哪就叫她占全了,月满则亏,且看她哪天栽跟头。果不其然,这才多久,黎青青就跟周文笙离了婚,还传出那样难听的留言来。
且看这黎青青,今日穿一身藕粉薄衫,似是觉得嫁过人了批发也不好全都束起也不好,就用一白玉簪挽了个发髻,底下的用水绿色丝带编成辫子侧在一边,那丝带底下还坠着两朵粉嫩的小绢花,全了她爱美的心思,又轻盈灵秀。这会儿黎青青听了那几个二流子的调戏之语,面上又是尴尬又是羞恼的,宋巧儿知道,这情态落在男人眼里怕是只有惹人怜爱的娇怯。但看她的样子,也着实不像会是失了清白被周家休弃的,八成是周家那老太太的污蔑之语。
宋巧儿打量黎青青这会儿,牛车到了。
木板搭的车身,想着天热了车主人还给弄了个简单的油布棚子遮阳。
陶大娘先上了去,黎青青正准备跟上,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孟大哥?”黎青青看向在跟车主人讲话的男子:“你也出城吗?”
他个子高,人又板正,站在这一个个骨头仿佛被生活压弯提不起气儿来的叁教九流汇集地方,整个人就顶天立地,格外鹤立鸡群,想忽视都不能。
孟云壑听到黎青青叫他,才似是刚看到她,嵌在眼窝的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发亮,但也只是沉声应了一句:“嗯。”
黎青青已有叁日未见他了,这念头起来,倒叫她自己先怔了下,这时间她记得倒清楚。
只她还未有机会深想,胳膊肘就叫宋巧儿拽了拽,她向宋巧儿看去,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孟云壑看,嘴上的话却是朝她问的:“谁呀?”
宋巧儿脸上那兴味是如此的直白,黎青青觉得不妥,但这不妥之外,似是还有别的什么不对劲儿在心中如石子般膈着她,只是微微的不舒服,却不好察觉。
“先前的邻居。”黎青青低声答了,这边宋巧儿已自我介绍去了。
“是孟官人吗?我是临巷宋记油行的宋巧儿,官人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巧儿也行。”她言笑晏晏,态度十分积极大方。
黎青青见孟云壑的视线被宋巧儿夺了去,转身按着木板上了牛车。
她这动作来得突然,面上神色也瞧不真切,只电光火石间看到嘴角是拉着的。
孟云壑虽是武将出身,但他做到侯爷位置,人心猜度也是基本生存法则,但他在世家大宅和朝堂浮沉练的功夫在黎青青面前却基本上是无用的。
尤其重来这回,孟云壑更是小心谨慎,有时便不免小心过了头,黎青青一个不对劲的表情就叫他翻来覆去的咂摸分析,猜测出她几条可能的心绪来应对,但终究不知道那条是对的。
譬如这会儿,孟云壑能感觉出黎青青情绪的微妙变化,但他既不敢往积极的一面去想,便只能以为是她最近因着杏花巷的流言心绪不宁。
他对着宋巧儿敷衍的一点头,随即就跟着黎青青上了牛车。
这牛车笼统也就坐八个人,一面四个,黎青青上去跟陶大娘坐了个对面。
孟云壑猫着腰上来后,黎青青的视线与他一对,又飞速挪开了去。
两边都有空座,黎青青旁边的空位再往里坐了一个男人。
孟云壑自是不会叫其他人挨上她的,此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心思暴不暴露,撩起袍脚就坐到了黎青青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