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于那个年代台北人的小小记忆。
唐绵第一次到台北是2003年8月,一个炎热的夏天。
她通过学校报名参加了省教育厅组织的两岸中学生暑期文化交流活动,她是唯一被选上的“准高中生”。
那一年,两岸还没有实现“叁通”,大都只能从香港转机,有时得花上一天的时间。
受“SARS”影响,尽管世卫组织已经宣布香港解除风险,但相关领导出于安全考量,文化团还是选择从东京转机。
从蓉城出发,飞抵台北松山机场,整整花了叁十几个小时。
千禧年间,台湾偶像剧携带着台湾流行音乐席卷整个华人圈,偏居西南的蓉城当然也不例外。
唐绵跟着同学趁着夜深翻过围墙,小跑到隔着两条街的网吧,看了一晚上的《流星花园》。
那是她的第一次叛逆,尽管她还在怀里揣了一本英语习题,在碟盘卡住时,她会第一时间低头背两个单词。
后来,手抄SHE、蔡依林、周杰伦的歌词,成为了她整个青春期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
再后来,唐绵多次拜访过台湾这座小岛。
多是为了音乐,或是演唱会、或是唱片展、或是交流活动,她的音乐兴趣也一变再变。
当然,眷村文化也牵动着她的心。
每一次来,她对台北、台湾的感情就增加一份。
不过,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与台北会扯上这样的关系。
2016年春夏之交,黎靖炜携同唐绵到达松山国际机场的那一刻,台北这座城市收起了记忆中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中夹带着炎热,与往常相似,又并不相似。
透过舷窗,去年年底在这座混杂着老民国、日式以及美国风格的混乱城市里的种种画面,又重新涌入唐绵的脑海。
拉拉杂杂,像是天上白云,飘忽不定,难以感触。
不过,她不再是只知道逃避的那个人。
稍稍侧头,黎靖炜正在接电话,是他的表姐打来的。
前几天,表姐带小朋友到香港考试,他们已经一起吃过饭,是一位非常可爱、并且看不出年龄的气质职场女性。
那边说有点小堵车,可能还有十来分钟才会到机场,让他们慢慢出关,别着急。
尽管有司机和助理,但每次黎靖炜回台北,黎家总会有人到机场来接。
一个小时前的飞机上,黎靖炜说:“如果你母亲不表态,我们回台北不对,但一直拖着不回台北也不对。我这个女婿,确实做的不够合格,所以,谢谢你唐绵,谢谢你的勇敢,也谢谢你一直在你母亲面前说帮我说话。”
“不客气!在我心中,你本来就有这么好——但是我现在想来想去,今天我最最不好意思,老人家两个月前久提出然我们回台北这么久,结果因为我那边没处理好,拖到现在才回。”
唐绵握上他温暖的手,也接过他的话。
在廊桥上,唐绵捏紧手提包的金属链条,尽管已经见过双方的朋友和父母亲,刘女士甚至让他到家里一起吃过好几次饭。
但是,此时的情况又不一样,台北对于黎靖炜的意义,唐绵很清楚,所以她有些不自在,也有点害怕。
“是直接去家里吃饭吗?”
“外婆说在自己家里方便些,她要亲自做两个菜。”
“天呐!不需要搞成这样~我很紧张,我终于体会到你之前的心情了……”唐绵感觉自己手心冒汗。
看着抵达台北的欢迎语,唐绵越发得近“屋”情怯,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打扮还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在意一个人,所以希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他在意的人面前。
说实话,这段时间唐绵整个人晕乎乎的,从申请到正式注册,再到刘女士与Emily接受,唐绵都没感受到有多少的真实感。
唐绵很清楚台北这边对黎靖炜的意义,因此,尽管已经做好见他家人的心理准备,但直到此刻双脚真正踏上台北的土地,大脑也仍旧出现瞬间的空白。
还有两步路到海关,黎靖炜拉过她扣在包链上的双手,牢牢握在宽厚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是专属于男人的宽厚和沉稳。
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黎靖炜看着女孩脸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安抚道:“没事,别紧张。我们就当作到台北来玩一下?吃了饭我们就回家。”
说话间,唐绵望向不远处停机坪上一排排飞机上那中华航空的大logo,逐渐放松下来,反握住他的手,缓缓开腔:“你这么说也对。这两年,我来台北比较频繁。香港过来实在太方便了,我常常当天来回的——演唱会之类的,偶尔有些眷村展览,我也爱来。”
黎靖炜嘴角噙起笑,很浅:“外婆知道你感兴趣,说是要跟你摆一摆。”
“那我是求之不得~”
她的话音刚落,机场响起甜美的女声,是一则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
唐绵抬头环视了一圈,再轻轻开腔:“我每次来台北,落地或者离开,只要是在机场,我都会想起那句——Flightbsp;forHongkongisnowb.”
后半句,她模仿起标准广播腔,让黎靖炜哈哈笑出了声
“但现在看来,台北的机场其实是一个‘团聚’的好地方,对吗?”他说。
同那个秋冬交际之时,唐绵在夜雨中赶赴桃园机场的出租车上一样,黎靖炜总是能够精准get到自己关于某一首歌的“无聊”想法。
在这一方面,不会有两颗心,像他们这般和谐。
能侃侃而谈,也能彼此温暖。
唐绵点点头,弯起了嘴角:“对。”
仁爱路的寓所,按照黎靖炜大舅舅的话来说,是很多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黎家非常重视这一次的聚会,重视到包括黎靖炜6个月大的表侄在内,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齐了,所有的菜都是家里人自己做的,摆了两大桌,人多,太热闹,小朋友还全部去了客厅。
但也并没有给唐绵压力,都说只是一家人简单在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有过分热情,可仍旧是相当周全。
伦敦回来的小舅舅是主厨,其他人打下手。
黎婧灿负责摆碗筷和花式,忙前忙后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她穿着比较生活化的衣服,化着淡妆,同那天到红棉道观礼差不多。
这两次见面与之前比起来,黎婧灿转变很大,但仍旧非常有风韵,很有自己的气质。
在唐绵刚进门的时候,两人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不亲热,但也没什么敌意。
唐绵不知道这份态度转换,有几分黎靖炜的作用,还是说又有几分其他因素在?
不想深究,她自然接受了对方的这份转化。
别人怎样对待她,她也以怎样的面貌待之。
打过一圈招呼后,黎靖炜体贴地拉过唐绵在沙发坐下,然后低声问她要喝什么。
周围有晚辈、长辈盯着,唐绵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微红着脸说:“喝开水就好。”
黎靖炜替她倒好水,抬头问坐在小沙发上的:“姨妈呢?”
“在杂物间帮你舅舅找东西。”舅妈朝厨房那头努了努嘴。
黎靖炜捏了捏唐绵的小手:“我过去一下。”
“嗯。”唐绵仰头看他,弯了弯唇角。
虽然独自面对七大姑八大姨有些害怕,但唐绵也知道自己跟去厨房的行为不讨喜,所以果断留在了客厅里。
等唐绵起身一走,立刻有人坐到她身边。
是黎靖炜表姐的女儿,叫郭玲凌,只比唐绵小上叁岁。
唐绵不是小家子气的性格,在人际交往这块,应对起来是游刃有余,但现在面对那么多的亲戚朋友,她就是有些放不开,生怕自己不当的言行举止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郭玲凌看出她的拘谨,就随意拉些家常:“姐姐,你也是蓉城人吗?”
唐绵点了点头,说:“土生土长的。”
“我两个祖祖也是从蓉城来的台湾。那,姐姐你之前来过台湾吗?你怎么和我小舅舅认识的啊——”
话音还没落下,唐绵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小玩偶就砸到女孩身上。
唐绵转头,就看到表姐端着炸好的酥肉,假装恼怒走过来:“没大没小的!什么姐姐?这是你小舅妈!别给我乱在那里叫!”
唐绵汗颜,因为黎靖炜辈分高,她也跟着被叫“老”了些。
玲凌假装揉了揉肩膀:“嗷,好的妈妈——你下次轻点,我很痛的欸。”
“痛才长记性!去带弟弟妹妹洗手,快点!”表姐说完,神色一转,笑眯眯将酥肉递给唐绵:“奶奶刚教我爸炸的,趁热快尝尝。”
6点准时开餐,这餐饭吃了接近叁个小时,没有冷场过一分钟。
黎靖炜的两个表姐一个做媒体,一个做公关,都是活络气氛的高手,但这份“活络”,表现得并不刻意,包括他们每个人对唐绵的亲切与爱护,也是如此。
唐绵原先其实有点尴尬,尤其是在黎靖炜的小舅舅,也就是自己的第一个老板,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厨房出来,打趣着让她尝尝今天的凉拌鸡正不正宗的时候。
伦敦的那些日子与画面,不可避免地会重踏进她的心房,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快九十岁的外婆听说唐绵挺喜欢玉兰片炖鸡和砂锅鱼,托人从南部带了土鸡和鲜鲫鱼上来,带上老花眼镜、系上围裙准备了整整两天。今天一大早,又硬是要和保姆一起到市场去采购最新鲜的蔬菜。
而外公晓得唐绵对眷村文化感兴趣,在从新加坡赶回来的姨妈的陪同下专门去国宅拿回了些具有纪念意义的小图章。
“你们弄得这么隆重,别把唐绵吓到了,我们就回来吃个饭,一家人简单些。”黎靖炜点上一支香烟,再恭敬地递给外公。
“不行哈!回都回来了,必须住两天。”老辈子非要黎靖炜表态之后再接过,说的是标准的蓉城话。
唐绵想到刚才在客厅老人家拉住自己摆得那些闲龙门阵,瞬间红了眼眶。
不想“出丑”,她抿了口果汁,甜甜的味道从舌尖直抵心头,也缓解了情绪起伏。
两桌挨得近,主桌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叁个舅舅一个姨妈,还有他们两个以及同辈的几个表哥表姐。
听着他们聊天,唐绵忽然就想起去年在宿舍看黎靖炜在南城某派出所被记者拦住时的回答,自己当时心里的小九九——
他的国语带点口音,但比香港那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要说得好不少,是有原因的。
还有就是,黎靖炜的烟瘾大并不奇怪,因为黎家从上到下,男女老少几乎个个都是烟民。
男人吃饭,总是少不了烟酒,何况现在小孩子在客厅那边自己玩自己的,而饭桌上男人居多,说到高兴处时说话声也跟着放大,不时还会有人冒泡神剧出来,逗得大家哈哈笑,欢乐不断。
相较于聊得起劲的表哥表姐和载歌载舞、搞笑作怪的几个表侄,黎靖炜就显得安静许多。
他往后靠着椅子,手里挟着根烟,话题讲到他时,他会露出笑意或简单地答上一两句。
“绵绵——”
唐绵正要答应过来叫她的玲凌一起去打麻将,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转身,是坐在桌对面的姨妈。
这位跟季老青梅竹马的姨妈,早年间远嫁新加坡,丈夫前两年也走了,现在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
已经上了些年纪,不过保养得当,用风华绝代、雍容华贵这种词来形容她,绝对不为过。
唐绵从一进门就觉得她眼熟,但又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
她之前还害怕因为师母的关系,可能会觉得尴尬,结果完全没有。
“有些事很多年没提过,也没有再提的必要。但既然小炜愿意让我们大家认识,我们有缘分,变成真正的一家人,有些过往,不应该被永远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很多话都不会说,那就只有我这个做大姐的、做姨妈的,我来讲——”
她看到唐绵因为自己的话,重新坐正,也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筷子。
唐绵的视线,从她因动作露出的名贵翡翠镯子,转移到她的脸上。
“小炜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妹,她不在台北,她的身体状况,我想你们去温哥华也已经看到过了,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成了黎家的禁忌话题,没有人愿意去提——岁月若能重头,我不知道小妹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跟着只见过两面的男人就去了香港……出了事碰到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孩又装疯卖傻那么多年,最后假的都冥冥中都变成真的,小炜和灿儿都这么大了,但时间似乎治疗不了我们大家心中的伤痛——到了今天,不管是怪谁,到底是谁的错,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就是她没有办法再这样再来回奔波……况且,就算她赶回来,也已经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而欢聚。想想是悲凉的,这样的好日子,她体会不了……”
唐绵望向说着说着哽咽的姨妈,不知该如何接话。
餐厅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安静氛围,与客厅那边小朋友的嬉笑打闹形成鲜明对比。
常年住在西雅图的二舅舅见大家全部沉默,连忙起身走过去半弯腰揽住姨妈的肩膀,说道:“姐,我回台北前才去看了小妹,她挺好的。小炜给她安排的房子,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又舒服又漂亮。今天这种日子不说这些,一大家人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一次不容易,道理我想小炜和绵绵都明白,绵绵是个好女孩,很多话我们不说,她心里清楚得很。人生就像是醇酒,有时浓烈,有时薄,过去的事尽管滴滴在心头,但确实不能够再改变……日子还要继续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小妹虽然表达不出来,但她都懂的,我想也能理解大家。”
小舅舅也附和:“人家《报告班长》里面说了:合理的要求是锻炼,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炼。老天爷赋予大家痛苦、快乐、悲伤、欢乐,都是一样的,都是大家必经的旅程,并没特别的苛待谁。至于对小炜、灿儿的那些要求,既有锻炼也有磨炼,所以合理与不合理,如今来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舅舅看了眼都沉默的大家,缓缓开腔:“以前有一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谁能为世间的是非,恩怨分分明明,谁能面对创伤以后,完美地作个决定,太多的悲剧,都是我们自己负自己,何必再说明,负心是我还是你……’,很多事,过了就让它过吧。”
姨妈没回应,拿纸巾擦了擦眼角,没看大家,低头继续道:“作为眷村第二代,七十六年年底跟着爸爸妈妈回大陆探亲,说实在话,除了对那种大人口中的人事物、课本当中描述的种种有感触之外,对那些从未见过的亲人我不明白父母为何哭成那样,直到第二年的夏初,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分,我们在香港把小妹找到的那一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炜和灿儿,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血脉是断不了的,不管见没见过,那种亲人之间的久别重逢,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我们家五姊妹,就我和小妹两个女孩,虽然年龄差了些,但她从小最粘我、跟我感情最好。年轻时,我在清泉岗的美军俱乐部驻唱,那时候她才在读国中,胆子可大了,每个礼拜都下台中来看我,给我带你们外婆做的菜。我也带她到外面玩,她很活泼,很受欢迎,我的朋友都很喜欢她……如果不是后来我,我那么叛逆,她不会在读书时担忧钱的问题——这怪我……”
话到这里,姨妈平静了些,反倒是外婆那边和隔壁桌有了啜泣声。
“是不该在这种日子说这些,”姨妈吸吸鼻子,“但我想,如果今天小妹在,她的心,一定跟我一样,跟所有人一样,非常喜欢你,绵绵——我一辈子无儿无女,但我都把我弟弟妹妹的小孩都当作自己亲生小孩那样对待,我相当开心小炜能够遇到你这样的好女孩。我明白感情是双方的,我不会只要求你要如何对小炜好,那样不公平,我也不会说什么面子话‘小炜欺负你了,你回来告诉我,我来教训他’,都不会,经营一段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也听你小舅舅说了,你们认识好些年了,既然双方在犹豫与彷徨过后都选择了对方,走到今天,肯定不算容易,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一定要更加珍惜这份缘分,互相体谅,互相包容,遇到问题,一起去面对……”
眼泪无声地划过唐绵的脸颊,她不自觉地抬手抹掉,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经被黎靖炜不着痕迹地攥住,搭在他的腿上。
有些糙,但很温暖。
此时此刻,唐绵的心,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形容。
时光流逝,很多东西不敢再提起,但却无法逃避。
风依旧在,雨依旧在,思念与怀念依旧在……
离饭厅不远的阳台的推拉门未关,窗帘被撩动,就像是那绵绵如丝的记忆,在微微清风中,荡过匆匆岁月。
第二天大家一起,包括外公外婆,几辆车浩浩荡荡前往位于忠孝东路四段的吴抄手。
那是黎家人最爱的餐厅,一家既正宗,又创新的四川老菜馆。
从民国四十年开到现在,黎家第一代、第二代、第叁代,没有人不爱。
唐绵这位地地道道的蓉城人,吃过之后,也连连称赞。
下午,黎靖炜和唐绵穿梭在台北的大街小巷,呼吸着不同于香港与蓉城的气息,她又买了好几张自己喜欢的碟片。
黎靖炜也挑了一张黑胶,是苏芮的《牵手》,他说自己很喜欢这首歌。
唐绵除了自己比较熟悉的,因为几位舅舅的原因,还选了姜育恒于1997年发表的——《两个永恒》。
他那款款深情的声音,如同陈年佳酿,柔中带劲,醇美绵长,加上重新编曲,让这张翻唱辑,有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后来有一天,唐绵在家里反复听这张唱片,久到黎靖炜问她:“十首歌,哪一首听出感悟,要写本小说吗?”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对啊!当岁月路上又不能往回走,不能够让那些曾经的梦飘来飘去,总该给他们、给往事,一个停泊的口岸——毕竟我们的路,还漫长……”
黎靖炜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好。
离开台北前,唐绵约了dy,自己给她带了点儿香港的海产送过去。
自己这位台湾朋友看到和唐绵十指紧扣的黎靖炜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直说——
CC,这不是你画里面的人吗?OMG,我的天,你……你,你这叫什么?阿芳知道了都要替你感动流泪!呜呜呜……
回香港前,外婆和姨妈把唐绵拉到角落里,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包,见唐绵要还,姨妈忙握着她的手道:“你清楚蓉城的习俗,必须收下——月底刘若英的演唱会门票,我托朋友拿到了,如果小炜没时间来,你给我打电话,我到机场接你。”
在道别的时候,外婆握着唐绵的手,用蓉城话再叁交代:“随时回台北,不过下次回来不准再给我们买那么多东西了哈。”
“好。外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下次我还想吃你做的砂锅鱼。”说着,唐绵还主动张开手臂抱了抱老太太。
老太太不停地说“好”。
回到香港后,一个没有忙碌而有点儿悠闲的夜晚。
唐绵坐在九龙塘的书房里,用许久未用的钢笔,在台北成都路27巷9弄一家小店内新买的笔记本上写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台北黎家人,我总是会想到张大春在《聆听父亲》里所说的那句话:
“这两代的中国人背负着一部大历史,在炮声和弹孔的缝隙间存活下来。若非骄傲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勇敢,即是骄傲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懦弱,前者教人如何伟大,后者则教人如何渺小。我们张家门儿属于后者。如果说有“大时代”这种东西弥天漫地覆压而来,我们张家门儿祖宗的德行便是把头垂得低一些、再低一些,有如躲过一片掠顶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