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蝉鸣 - 第32章

这处偏乡小镇没有多少年轻人，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阿律是镇上少数的青年，还是青年女天乾。春夏秋冬过去了十次，轮回不停，夏天照常来临，酷热难耐，蝉声大作，阿律绑着马尾、戴着鸭舌帽，开着蓝色货车，货车上写着中野西瓜四个大字。阿律刚到镇上送完货准备回家，经过火车站时稍微瞥了一眼，惊见一名外国面貌的金发少女，拖着银色的行李箱，揹着黑色的大后背包站在车站门口，阿律停下车，将车窗降下来，瞇眼仔细瞧了瞧。少女很快注意到她，也是惊讶的脸。
「小豆？」
阿律终于想起十年前来到这里过暑假的八岁女孩，像洋娃娃般的天真可爱，就爱黏着她的好友－初实，这一对奇妙的表姊妹。
「你是？」小豆第一时间没想起阿律，举着右手在眉上遮挡阳光。
「阿律，中野律，你记得吗？」
阿律报出姓名，小豆瞬间忆起。
「阿律姐姐！」小豆兴奋大叫，找到阿律，相当于可以找到表姊。
两人对谈几句，小豆说出来意，阿律好心载她进村。
「好久不见，小豆，怎么过了那一个暑假，你就没再来了？」
「我父母的公司那年底迁移到国外，所以我们就移民过去。」
阿律问了这些年的近况，小豆一一回答，但其实她最关心的还是初实，正想找话题切入，这时发现阿律的方向盘中心贴着一张相片，好像是婚纱照。
「这相片？」
「我妻子，冈田藤，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们结婚了，去年有了一对双胞胎。」阿律笑说，面朝前看路，她微笑的幅度很大，明显是非常幸福的样子。
「恭喜你们。」小豆又惊又喜，真心祝福。
提到藤，阿律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小豆没有认真听，一颗心悬在那里，只想知道表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对象，是不是也有家庭了。
「表姊，她还好吗？」小豆终于受不了，鼓起勇气问。
「初实啊……一言难尽。」
阿律的答案让小豆紧张起来，皱着眉。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我听说初实的妈妈想卖掉那间房子跟所有的田地，然后把初实接到大城市去，但初实坚持说不，还差点要闹出人命。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断绝亲子关係，初实跟其他家人不再往来，她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就一个人住在那里种田。」
小豆听明白，她大概也猜到了亲子决裂的原因，显然阿律是不知道，藤八成也没向外人说出当年的真相。小豆不自觉摸了摸脸。
「本来我看她一个人生活满孤单的，这些年有介绍一些不错的对象给她认识，也带她去隔壁村和人相亲过，结果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小豆摇了摇头。
「她说她阳痿。」
「啊？」
小豆震惊，阿律看小豆泛红的、不可置信的脸，不好意思对一个青春少女说这种事，但初实阳痿是人尽皆知。
「这臭ㄚ头也不晓得是脑袋坏了，好像巴不得全世界知道她『不行』，每见一个人就说一遍，劈头就说，搞得全村无人不知。最后我也放弃了，初实好似在心里建了一座堡垒阻隔一切，或许她就喜欢一个人吧。」阿律摇头。
小豆垂下了头，心情纠结。
「到了。」
不久开到一间古老大宅前，门牌上掛着长谷川，此间古宅跟小豆十年前印象中的一模一样。下车，阿律帮小豆把行李搬下车，她在门口喊初实，但没人应门。阿律直接拉开大门，两人进屋。
「初实应该还在田里忙吧，你可能要等她一下。」
小豆谢过阿律，阿律开车走后，小豆一个人在房子里无聊，就到处看看，首先在爷爷奶奶的灵位前上香，接着去看当年她与初实一起睡的房间。小豆将拉门打开，看到凌乱的寝具、小夜灯、电风扇，木製小茶几，房内一角的蚊香－表姊还睡在这间房。这一剎那，小豆决心不等，她不顾烈阳燃烧着皮肤，拼命跑在村庄往田里的小道上，然而她到了田边，还是不见初实的身影。
「人呢？」
小豆歪头，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随后要走到树阴下，此时见泥土路上的车轮痕跡－脚踏车，一路向着森林去，小豆宛如受到召唤，毫不犹豫跟着痕跡走，果真让她找到表姊。小豆站在林中小路上，那一台破旧的脚踏车旁，往下望着草地斜坡下坐着的那个女人，黝黑的肤色，穿着黑色无袖背心加军绿短裤，头戴草帽，刚好及肩的中长发，手拿钓竿面向溪流，大腿边还有一罐啤酒。好颓废，小豆不禁这样想，却是眼眶泛泪。
「表姊！」
小豆一喊，初实全身抖了一下，整个人被震撼，她回头惊见小豆？表妹？她吓得猛转回身，觉得是天气太热，她產生幻觉了，继续钓鱼。
「长谷川初实！」
小豆人生第一次叫表姊的全名，初实不知道，她是用尽了她的生命。初实装傻不回应，心里慌得要命，对于表姊的冷漠反应小豆很生气，她走下坡，一个没注意走路太快，撞上初实，初实一声哇出口，表姊妹双双掉进溪水里。
回岸时，彼此湿透了，水滴从双方的衣角慢慢滴落草地，初实故意坐离小豆几公尺远，她已拿下了草帽，双眼注视水面，完全不敢看表妹。小豆玩弄着手指，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内心的雀跃、欢喜、惊慌、迷惘交杂在一起，她希望表姊能给点回音，殊不知她们都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回家吧。」初实先说，但不是小豆想听的。
「表姊，你要对我说教吗？坦白讲我并不想听。」
小豆这些年的变化很多，叛逆是其中一个，初实遥想那年夏天的小豆很听话，小小一隻，如今好像比她还高了。初实叹气，顺着小豆的意思，不料她们心有灵犀。
「表姊，你变矮了。」
「你说什么鬼话，小豆，是你长高了，几公分？」
「一百七十叁。」
初实暗地惊呼，小豆比她整整高了十公分啊。
「简直是模特儿身材。」
「我之前有当过服装杂志的模特儿。」
初实低声说了哇呜，此后又陷入沉默，只剩蝉声。听蝉叫，初实惆悵起来，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小豆，她本该开心，但罪恶感也捲土重来。
「都八月底了，你不用上学吗？」
「对不起。」
小豆答非所问，初实诧异。
「不知道为什么回去之后，我就忘记这些了，可能是跟表姊你分开太难过，选择性失忆吧。」小豆面色忧鬱，初实见到，两方的信息素已悄悄散发，碰撞，接纳，交融，默默的，初实握拳。
「翻开那本暑假图画日记，我最后想起你上吊的那一幕，我在飞机上的时候一直很怕你是不是早就死了。幸好那都是我想太多，幸好你还活着，表姊，你不知道我多高兴你还活着。」
表姊妹四目相交，小豆哭得梨花带雨，初实不动摇是不可能的，她咬紧牙，试图不做些让小豆有所期待的行为，但她的信息素骗不了人。
「那你安心了吧，我活得很好，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不是你应该见的人。」初实冷酷的说，拖着一身湿站起身要离开，小豆伸手抓住她的手，力道非常大，像是抓紧汪洋中的唯一浮木。
「我回不去了，表姊，我妈妈打了我一巴掌。」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在一起。」
整座山林的蝉声再大也盖不过小豆的这句话，初实用力反握小豆的手。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