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觥筹交错、歌舞欢乐的宴饮上,阇梨攀为李琮斟上一杯醇美的葡萄酒,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她的衣衫一眼。
来到楼兰国的第一天开始,阇梨王子就为她准备好了华服,可李琮宁愿穿着旧衣,始终不愿接受王子的馈赠。
的确,她还对这座鬼魅的城池抱有戒心,害怕一旦脱下原来的衣服,贴身安放的锦囊就会消失不见。
尽管乌有子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该用锦囊,可李琮下意识认为,这枚锦囊是绝对不能丢失的。
诶……
乌有子,是谁?
李琮饮下暗红色的酒液,她不习惯葡萄酒的味道,但她从前在长安也没少喝过,此时喝来倒也不觉得稀奇。
“阇梨王子,您实在无需对本殿如此周到。”
李琮婉拒了阇梨攀的好意,自顾自地喝着酒。阇梨攀有些伤感,他翡翠色的眼眸映出不灭的灯火,似乎是真的在伤心一样,他幽幽地说:“我只是想给公主最好的东西而已。”
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留下来。不是吗?
李琮不怕硬刀子砍人,她怕的是软刀子磨人,而阇梨王子正是一个爱磨人的小妖精。
饶是如此,被磨了这么久,李琮的耐心也被磨得所剩无几。她压抑不住心中的厌恶和烦闷,冷嘲热讽道:“阇梨王子想给本殿最好的东西?”
阇梨攀眼中一片赤诚,还没来宴会之前,李琮就觉得他的神情很熟悉,像是从前认识的某个人,可等宴会开始之后,她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是的。”
“也就是说,这些就是王子能给本殿最好的东西?”
李琮轻蔑的目光扫过席上精美的菜肴、香醇的美酒和十步之外载歌载舞的乐舞伶人,明摆着是在说这些东西她根本就瞧不上眼。
阇梨攀瑟缩一下,问:“那什么才算好呢?”
李琮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对于饮食享乐并不热衷,可她和阇梨王子杠上了,便说起宫宴的奢华来向他夸耀。
“本殿没记错的话,使团到蒲昌海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每逢过年,宫宴会上两百道热菜,叁百只锅子,一百份凉菜,五百例果子,大小官员,皆来朝贺,热闹往来,络绎不绝。”
实际上,李琮不喜欢去宫宴,找托辞推了就是,也从未后悔推过。只除了一次,她没去宫宴,宝珍姊姊就遇到了个圆头圆脑的和尚……
“若是只以数取胜,却也不算稀奇。本殿记得有几道山珍海味,尤为特别。一道是驼峰肉,一岁大刚长成的骆驼,杀了只取驼峰上一两鲜肉,烹煮撒盐,味道鲜美。要上百只骆驼,才能做成一盘菜。”
李琮讨厌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她有时候会想,庖丁厨人真是残忍,为了一两肉就要把骆驼宰了。再说,就用那么点肉,骆驼就算不杀,包扎一下没准儿就养好了。
话说回来,总归是为了讨好喜好奢侈、热爱排场的贵人。李琮有些不忍心,没有接着说其它菜肴,走下席间,随手拽来一个伶人,指着他的脸说道:
“本殿喜好美色,豢养男宠,声名远播,想必是传到阇梨王子耳中,所以才叫这班伶人整日在本殿眼前晃来晃去,大跳艳舞,可这些伶人容貌、风度远不如府中面首,本殿又怎么会为了他们而心折呢?”
李琮站在厅堂中央,声声句句,铿锵不已,听得阇梨王子目瞪口呆,惊讶不已。
良久,李琮终于不再夸耀,停了下来。
“如此说,是小王在公主面前献丑了。”
阇梨攀保持着一位王子应有的风度,丝毫不因李琮盛气凌人而感到被冒犯,他微微地笑着,包容地注视着昭阳公主。
李琮气极反笑,她冲着阇梨攀扬起下巴,故作姿态,说道:“要说王子何必拿那些俗物来讨好本殿?依本殿说来,整个楼兰国唯有王子尚可入眼。”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可阇梨攀还是没有生气,他挥挥手叫伶人退下,一步一步走向正在气头上的李琮。
他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卷翘的睫毛几乎要戳到李琮的眼睛上,阇梨攀才终于不再走了。
“公主,是想要我吗?”
李琮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盛开的桃花味道,带着浓烈的甜意和张扬的香味。
奇怪。
此时不是桃花时节,此地从未栽种桃花。
李琮偏过头去,说:“本殿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想让阇梨王子知难而退,赶紧让她去找使团,并无把阇梨攀发展为情人的打算。
色令智昏。
李琮懂得这个道理。
阇梨攀却不依不饶道:“可我却中意公主。”
李琮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道翡翠色的眸光再度袭来,她感受到的不再是似曾相识的温柔,而是如坠迷雾般的沉重和颠倒。
她知道,这座古怪的城池让她的记忆出现问题,这个奇怪的王子在想尽办法拖延她的脚步。
然而,后来李琮的脑海中还是出现了这样那样的画面:
她和阇梨攀疯狂地做爱,从四面透风的巨大回廊,到金碧辉煌的华美宫殿,像是要燃尽一生的热情一般,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阇梨王子亲密接触的机会。
她对阇梨王子说尽了情话,说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贴心的情人,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早点来到楼兰,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和阇梨攀朝夕相处。
她生下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她给这个孩子取了一个名字,在心中发誓要把她培养成战功赫赫的将军,让她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
她好像不会走了。
阇梨王子温柔地看着不远处在一起读兵书的公主和公主的女儿,终于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
又是一个被爱情、家庭和孩子牵绊住脚步的愚蠢女人。
阇梨攀这样想着,抱着一束绝无可能出现在楼兰国的鲜艳桃花,向李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