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林春从来没有给吴非打过电话,这并非夸张。他们的父女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吴婕桦与她也并未好到哪去。
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可吴非还是眼睁睁看着电话响到被转至无人接听的状态。对面的李响珍正在改简历,眼皮抬也没抬地问,“谁啊?诈骗电话?”
“……我爸。”
李响珍有些不可置信,“那你怎么不接?”
话音刚落,手机就再次震动了起来。眼见吴非和来电人干瞪眼,李响珍抱起电脑往里屋走,路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说:“我回避一下。”
吴非缓缓伸手拿起了手机,滑动接听。
“……”
“喂,爸。”
“……”
那头并未有人吭声,她不得不放下手确认来电人确实是吴林春,才又附到耳边,“爸?”
这实在不同寻常,吴非甚至隐约好像听见了几声啜泣,她连忙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里关上门,在安静的空间里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出什么事了吗?妈妈呢?”
电话似乎辗转了几只手,在被拿稳后,吴婕桦的声音传了过来,“非非,是妈妈。”
听到妈妈的声音后她松了口气,“爸怎么了,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没事……但是……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是……”吴婕桦顿了顿,“是吴冕,他前阵子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他今天被找到了,但是人已经不太行了……我们在医院,医生说他应该是要残疾了……”
吴非在淋浴玻璃门的倒影上看见了自己,回避似地转了半个身,又在镜中与自己对视上,她发现自己面无表情,空着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呢?”
“非非,舅舅舅妈已经知道了,他们说想向你道歉。”
“……不用。”
电话忽然又悬空,一阵声响过后,吴林春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你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爸爸理解,是爸爸对不起你。”
“……”
“如果当初爸爸知道,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下楼丢垃圾的时候,吴非再一次看见了季南渊。
他站在正对她公寓楼门口的树边,手里燃着一根烟。夜晚散步消食的人很多,路过看清他容貌的阿姨们一步叁回头,无一例外。
她很想装作没看见他,可是又没法对既定事实视而不见。良久,还是硬着头皮朝他走去,并在距离仅剩两米时停下了。
吴非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好?好久不见?你去哪了?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说了离我远一点吗?
先开口的人,反而是季南渊。
他将烟拿远了些问,“你介意吗?”
她盯着那个红点,在黑暗中莹亮似星火,“还好,你抽吧。”
“……”他还是将它灭掉了,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里又回到原地,“算了,见到你之后不需要了。”
“那你问我干嘛?”她觉得好笑。
“……”他看着她问,“你要去哪?”
吴非扬了扬手里的垃圾袋,“你说呢?”
“之后呢?”他的眼神很暗,路灯都照不亮,“你要回去见他吗?”
“谁啊?”她灵光一现,却又存疑道:“你监听我手机?”
“没有,只是知道了记录。”
吴非和季南渊对视了一会儿,默默转身往垃圾分类处走。
不是闹情绪,纯粹是不想拎着厨余喂蚊子。
走了没几步她就从地面上的影子认出他跟了上来,距离还是保持两米。
“穿这么严实,热不热哦帅哥!”分类处的阿姨如是评价。
吴非瞥了西装革履的某人一眼,发现他毫无答话的意愿,简直太没礼貌!她朝他靠近些,充当了发言人,“刚下班,没来得及。”
阿姨啧啧两声,“这么辛苦。”
“是啊,”吴非微笑道:“我都半年没见过他了。”
原本关闭语言功能的机器人顿时皱紧了眉头,“半年?”
“对哦!差点忘了,在那之前我们可是六年只见过一次呢!”她回答的毫不客气,又冲吃了不知道是个什么瓜但好歹是瓜所以吃了的阿姨笑着说:“厉不厉害?”
即便一头雾水,阿姨还是很捧场,“厉……厉害。”
在吴非潇洒转身后,阿姨插着腰走出来,站到“机器人”身边,“工作再忙也不能这样冷落老婆,传出去可不经说。”
没想到走出几步的人耳朵灵得很,侧了半个身子说:“我不是他老婆,他是我哥。”
阿姨彻底噤了声,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关系。
“你瞎说什么?”跟上来的季南渊语气不悦。
“你自己不说管我怎么说,”吴非的脚步越走越快,“我们难道不是兄妹?当年在你家,邻居是不是这么叫我们的?”
季南渊身高腿长,跟上她的速度不在话下,然而此刻,他显然没有追逐的心情,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你——”
“你干什么?!松开我朋友!”李响珍握着背带,一个皮包甩过来,准头极高,直奔男人的后脑勺。随着这声大喊与并不轻的一声“咚”之后,零零散散的路人各个都停下步子看向了这边。
直到李响珍冲到好友身前,才看清了自己刚下了重手的对象是谁,心头一紧,没忍住骂了声“我操。”
女人的力量本身不大,但是皮包的份量加上挂饰杀伤力就不一样了。季南渊捂住后脑,差点有些站不住。
此情此景,一个自知闯祸的宕机,另一个因为突然的疼痛没缓过来,只剩下吴非还算快速地反应了过来。她挽住被攻击者的另一边胳膊,连连鞠躬向四周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我朋友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拿出小医疗箱的李响珍满脸愧疚,“我在家里等好久不见她回来,怕她遇到麻烦,一下楼就看见你抓她手,以为你是流氓……”
吴非拿着冰袋帮季南渊敷肿胀处,听到流氓二字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要是流氓都长他这样,恐怕世道还得再变一变。这声笑引得在场其余二人齐刷刷看她,一个不可置信,一个无声质问你是人吗?
气氛更加古怪了,吴非轻咳两声,不得不先打破僵局正色道:“幸好没有伤口。”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李响珍长舒一口气,对上季南渊视线的时候还是有些腿软,“大哥,我是真的赔不起!”
“没那么严重,”吴非摆摆手,“敷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真的吗?不会脑震荡吧?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啊?”
“不至于,他也没晕倒。”
“幸好没打到脸,破相我可就完了!”李响珍劫后余生拍着胸脯。
“哪有那么夸张……”
真正的伤者终于忍无可忍,“可以安静一点吗?!”
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闭了嘴,其中一只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屋收拾了个包小跑去门口换鞋了,“李燃忽然有事找我,我今晚不回来了啊!”
还能演得再假一点吗?吴非无奈。
随着关门声的结束,屋里又进入了静音模式,除了偶尔响起的冰块搓揉声,再无其他。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出闹剧,但是挺荒诞幽默的。
吴非拿起冰袋,看着男人发红的皮肤,心生怜悯,换上另一只手贴到受伤部位处,缓解一下过凉的温度。
而对于季南渊来说,他很难评价这个夜晚的好坏,因此他只感觉离奇。
脑中的事情混在一起太过凌乱,一时之间想不出要先说哪一件。莫名其妙地挨砸不能说不是因祸得福,按照刚才那个架势,如果不是李响珍,他绝对已经和吴非吵起来了,也许他们此刻早就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
“之前你说不要看新闻……”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季南渊顿时神经绷紧,整个人紧张了起来。
吴非当然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尽量使得自己语气平淡,“你说过的,下次见面就告诉我。”
他吞咽了下口水,“嗯。”
“吴冕的事,是你做的吗?”
“是。”
“你怕我不原谅你,也是因为吴冕?”
她的手指力度非常柔,他早已感受不到后脑的疼痛,但是另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更加强烈的袭来,“嗯……但不全是。”
“为什么?”她问。
他垂下眼,声音迟缓且沮丧,“因为我对你也做了同样的事。”
吴非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强迫你发生了关系,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得到你,其他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他的心情已经沉重了很久,此刻更像是负罪之人临死前的忏悔有些颤抖,“我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我不确定你对我是容忍还是逆来顺受,只想着……只想着一切都完了……”低声喃喃的时候,他忽然被抱住了。
她的脸贴在他的脖颈边,双手从后面向前揽,交叉着环住他,“谁说的?”
“他求饶的时候说的一些话,让我发现我和他某种程度上,一样恶心。”
难得如此脆弱时刻,她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闭上了眼。
“……你是不是很恨我?”季南渊仍旧不敢动弹,他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锢住,也无心挣脱,“我想杀了他,非常想杀了他,可是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那明明是我曾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吴非倏地松开了手,站起身的同时切肤感应到了他的冰冷与害怕,于是她绕过沙发边坐到了他身旁,缓缓收起腿并在一边。望着他说:“我喜欢你,喜欢会把很多缺点合理化,一件事情就是会有很多种不同理解的,而在我这里,你们不一样。”
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这再一次令她发现,这么些年里,他一定经历了很多。
于是她又直起身向他抱去,在他朝后倒去时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即便沙发垫本来就是软的。
她趴在季南渊的身上,允许他的视线依然躲闪,“我恨你,但不是因为你害怕的那个理由。而且很可惜,我爱你比恨你多。”
他终于抬起手,紧紧地抱住她,又因为揽住的身体过于单薄而不禁眉头紧锁,“怎么瘦成这样,你吃的饭都到哪里去了?”
话题转的无厘头,她还是照单全收了。
“彼此彼此。”言下之意是你也好不到哪去。
良久,吴非听着他的心跳问,“我问你,如果重来的话,你会不会做同样的事?”
他望着天花板坦白道:“再来一次我并不会做得更好。”
如此耳熟的话,逗得她轻笑,又更加用力的与他贴紧了些,“糟糕,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
写到这恍惚感觉可以完结了(x
开个玩笑,不过今年夏天结束前应该是可以写完的,嘿嘿。
希望你们看得开心,我觉得还挺甜的(?
那么下周见啦!
祝好祝健康祝快乐祝平安lt;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