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衣服扯下,用钢丝将浑身脏皮擦净,泡在水里,水淹过身体,只露出一张脸。肩膀被扣死在浴缸里,手与腿撞着缸面,骨头磕着瓷缸,肉夹在中间。
一大缸子白水,一会就红了。
血是脏的,皮也是脏的,要将皮擦掉,让血流干。
可她觉得我还是脏。这么脏啊……怎么办?
那就剥了这层皮吧。
刀子割肉,刀刃穿入肋侧,就着肋骨往上划,横出来一道口子。
皮与肉,筋与膜,大红的血,大白的瓷缸。天花板是方方横横的格子,那灯乍明乍灭。
我的泪与血溶在一起,拉着她的手,最后一次喊了声:“妈妈。”
许多年没有想起来那张脸了。混着血泪汗,满身长裙被水染湿——这么干净的人,也混得一身脏秽。
她疯了。
在我十岁那年,遇见女鬼后第叁天——
陈朝林疯了。
起因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死老头很久没回过家。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那以后叁天。
叁天的时间,她没有出过房门。
我曾趴在门边,拍门喊她叫她,我大声哭——门内,一些诡异的,隐忍的,低迷的呻吟隐晦穿出;她极度的安静,最终……万籁俱寂。
再出来时已经是第叁天晚上,她一身的油腥味。
从活人骨血里煎熬出来的油,腻而臭。她整个人就剩下副皮包骨,不过才叁天,那张脸上的肉彻底陷了下去,裹着空荡的眼眶,眼眸黑得像入邪。
她一只手钳住我的脖子,将我拖到浴室里。我挣扎,她却没有一点声音,好像不认识我是谁。
那个人啊……曾说我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孩。说我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说我是她的心头肉。
她说她爱我,她说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好害怕,我喊她妈妈,我握住她的手,可那双手啊……力气好大。它卡在我的喉咙,捏着我的下颚;我的气堵在喉腔,像是被碾断的青虫。
她真的要杀了我。
我被摔到白瓷缸,将水龙开尽。她在慌乱中绊倒许多东西,最后从地上颤颤巍巍捡了个钢丝球。她曾用来刷墙缝间的青苔,后来却狰狞地磨在我的皮上。
起初很疼,水声太大将我的呼喊抹去。我的衣服被她蛮横地扯开,成了一块烂布,她就着布与钢丝,就我的皮擦出细密的血痕。
水灌入我的鼻腔,酸得人掉眼泪。我被她钳住,浑身都好疼。
都是血。混在水里,水不停打下,浓艳的红被冲得很淡很淡。
她问:“我怎么会生下你。”
突然,她笑了起来,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扒着我的脸几乎要将它撕开。她好像透过我看见了什么,在极度癫狂中,语气诡异的温柔:“你就该是个万人骑。”
“顶着这张脸。被这么多人惦记。”
“好脏。”
“血也脏。皮也脏。”
她钳住我的脸,将我从水中拉起。我的血蹭在她的手上,她厌恶至极,在水龙头下用力的搓洗。
我跌回到水底。
我沉在瓷白缸里,安静望向那天花上的灯。大红大白刺着我的眼,我什么也看不清。
真的流了很多血,真的很疼啊。钢丝磨在身上,后面跟着手巾。
她说我脏,又说我干净。说我洗净了就干净了。全都干净了。什么都干净了。
我好像哭了。哭到后面,嗓子失声,我不疼了。
她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拿了一把刀。
从腰侧捅下去,往上扯到肋骨。
真的好疼啊。她说很快我就不疼了。
我拉住她的手,叫她:“妈妈。”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天。
直到有人破门而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强行掳走妈妈,我被爸爸抱着……
她被送进精神病院。
再后来啊……她死了。
死外面了。
从那以后我好像失去了一颗心。一颗活着的,会动的心。
我就记得我是个烂人。从皮到肉,没什么不是糜烂的。
都是秽物啊。
后来我和很多人滚在床上。
有些人会用指腹去摩挲我的红疤。床第之间,人看不清人,只有身体在纠缠。他们常会用手探过我的皮,两团烂肉粘腻在一起,在激荡中身体撞着身体,骨头压过骨头。
欲望之下是心潮澎湃的东西。野火从心肝烧起,一直烧到锁骨。心脏久违在跃动着,由欲生来的热气,在不断交合中,体温从一人身上渡到另一人。我环抱他们时,他们对我有无限的迷恋与执迷。那些眼神太浑浊;参杂着爱,同情,疯狂,狰狞……
我们啊,都沉死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