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空气中还带着些春日的沁凉。
郝娴从睡梦中惊醒,一推门,尤带暖意的身子便被夜风吹了个激灵。
“爹,你怎么也起来了?”
郝良才披着件外衫,脚下松松趿拉着布鞋站在院门口,竟是比郝娴出来的还早。
后娘翠萍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将手里拎着盏的灯笼递给自家男人。
“这孩子,净问些没用的,你爹不起来,谁给老周开门?”
郝娴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再深想。
郝良才也没接话,只匆忙招呼着众人跟老周往他家走。
白依竹和段生心疑有异,一边催着老周快走,一边与他打听小姑娘的情况,以及他们今日离开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老周也知既要卖人,先得见人,孩子的情况定是瞒不住。
他心里也忐忑,生怕这些人反悔,没说半句有用的,只费尽心思欲提前给买主做心理建设。
“我们家这情况,郝村长估计也同大家讲过,实在是困难,当娘的吃不饱奶水不足,孩子也就没饭可吃,各位仙人没养过孩子,不知这小孩吃不饱就容易闹病……”
“您也别怨我白日里说话不中听,毕竟我们家曾也是出过金丹修士的,跟这些村汉子的追求定是不一样的……”
身为修士,真圣母性子的没有几个,反心志较常人来说更要坚定几分。
哪怕老周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裴霁比谁都清楚老周家在哪儿,也烦他变脸如变天,仗着修士目力不用灯笼照明,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领路。
到底是四大仙门的仙二代,板起脸来很有几分唬人的气势,连老周都不自觉放低了声。
郝良才手上偷偷捏了把扶着自己的郝娴,小声问。
“二狗的哥哥咋来了?你可得跟他说,咱们以前没欺负过裴家啊。”
郝娴忍俊不禁,以更小的声音答。
“爹啊,那就是二狗,嫌名字好听呢,才不让叫,人家现在改名叫裴霁啦,身份可了不得呢。”
郝良才‘哦’了一声,低下头没有说话。
倒是郝娴觉得对方的反应也太镇定了些,不由纳罕:“爹,你怎么半点不惊讶?”
郝良才愣了一下,才叹气。
“我还说那小子品貌不错,跟你很是配得,但若是身份了不得,那便算了,爹娘也帮衬不上你,高嫁不是好事嘞。”
郝娴觉得好笑之余,也不免生出一阵感动。
也许在凡人爹娘的心中,儿女能托以良人,要比身份地位,甚至修为都更重要的多。
她放软声音:“爹,我都是修者了,怎么您还惦记着凡人的婚嫁之事。”
郝良才尴尬的笑笑,没再做声。
村里路短,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周家门前。
院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敞个大开。
村里的夜比城中少了灯火,显得更暗更黑,但郝娴和裴霁还是一眼便瞧清了院内的布局。
说来根本不必细瞧,院落别说同裴霁离开时相比,便是郝娴还在的时候也与现在一模一样,连堆放柴火的地方都没变过,只是比当初凌乱的多,牲畜圈也破败不少。
还未来及触景伤怀,老周已快步引众人绕进了后院西厢房里。
原先的床被改成了炕,上面或爬或坐待着大小四个姑娘,一个个瞪着眼睛往门口来人的方向瞧。
炕桌边点了盏小油灯,光亮都聚在一处,叫人莫名觉得屋里似是比屋面的天色更暗几分,而姑娘们照片式的一动不动,也让气氛显得更加安静压抑。
“去,一边去!”
老周这声怒斥打破了沉寂,三个小姑娘连拉带扯缩在另一侧,露出中间只披着一半被子的小婴儿。
周林到河西村两夜一日,此番才终于见到了妹妹周云的转世。
没待老周再招呼,他已经两步跨到了床边,手先是因激动而颤抖,而转眼间颤抖的原因就变成了愤怒。
“她怎么会病成这样!”
莫说周林这做亲哥哥的,便是郝娴等人见到女婴都心生不忍。
不到半岁的孩子,身上竟没多少奶膘,一颗大脑袋插在身子上,脖子就像是随时会被折断的蒲公英杆子。
她脸色通红,还挂着些泪痕,似是被姐姐们抹了好几把,横七竖八全是黑·道,而身体始终一颤一颤的,应是还在哭,但那哭声非但不刺耳吵闹,反微弱的像是梦语呢喃。
面对众人不甚好看的脸色,老周舔着脸赔笑。
“放心,能活!农家孩子结实着呢!”
周林刚要破口大骂,便听段生在众人脑中传音道:“恐不是一般的生病,还有别的麻烦。”
白依竹也出声催了一句:“快!”
众人便不理老周的叫嚷,将他与郝村长,并其他三个姑娘请出了屋子,又在房间内设下结界。
“怎么回事?”
周林见他俩也不动手,只面上着急,便问:“是有什么为难的?”
段生只答了四个字:“玄阴之体!”
白依竹烦躁的挠挠头,为众人解释。
“不知是谁遮掩了天机,我先前竟没看出这孩子体质有异,玄阴之体乃世间至阴命格,生来阳气弱不说,从小到大,恐都将受鬼物侵扰。”
“那现下这场高烧,可是因鬼物……”
周林说到一半,忽而转头看向段生。
对方可是鬼差,若是没动手,那便说明这边要么没有鬼物,要么,这鬼物连他都难以搞定。
周林脸色难看,段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摇摇头道:“不知为何,我们刚进院子,我就再感觉不到任何鬼物存在,且便是你妹妹的神识,也只在方才老周敲门时颤动了片刻,等我们出发就已恢复如初,现在只是微弱罢了。”
郝娴:“段大哥的意思是,鬼物许是还在,只是不想惊动我们,便藏了起来?”
段生点头,白依竹却一个劲儿摇头。
“这就是我觉得不对的地方,那鬼物不论藏在哪里,我总该看得到才对,便是我看不到,段大哥也不可能一丝痕迹都捕捉不着,真是奇也怪哉!”
屋内唯二的鬼物,惊蛰,也在阴影之下的角落里微微皱起了眉。
他能感应到除众人外的另一魂魄,却无法准确判断这魂魄究竟身在何处,这种难得的失控感让他很不开心。
段生掐诀,在女婴额心点了几下,暂且护住了她的神识,又在房间布下了一些东西。
之后一行人在屋内只空守到天亮鸡鸣,也没再发现半分异样。
被关在屋外的老周怕仙人抢了姑娘跑掉,一直守在屋外没敢睡觉。
他心里生气,却又不敢当面辱骂仙人,也不敢惹身为村长的郝良才,只在院子里踢打了一夜没用的物件,吵得周遭几户邻居都没睡好。
等好不容易进了屋子,见到闺女恢复了正常面色,状态还比以前都好了几分,老周心里不说感激仙人,反是又有些后悔。
“看吧,我就说我闺女没大事,就是小孩一时闹妖,您几位有心要买,便给百枚中品灵石吧,但以后,她可每十年得回来看我们一回。”
“百枚中品灵石?”
周林还没说话,郝娴先被气笑了:“你当你家这个是灵矿还是仙器?除了我们,还有人抢着要不成?”
裴霁冷哼:“你莫非真当仙人动不得凡人了?”
老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我周家可不是普通凡人,当我们祖上金丹修士是白出了?实话跟几位说,我身上可有祖宗的法宝嘞,金丹以下,别说想伤我,便是你们的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我看几位,应是还差着点儿修为吧。”
众人这才明白这人为何一直敢在他们面前嘚瑟,原是有所依仗。
郝娴也才知道系统让自己修炼到金丹是为了什么,当即恨的牙根痒。
她猜,若不是自己这么快进了河西村,恐怕周云也不会这么早出事!
“行,那你自己留着吧。”
没想唯一算是金丹的段生不仅没有动手,还拉住周林往屋外走:“你们这孩子阳气弱,之后几天指不定还会出事,我们才不想要。”
周林对上段生稍安勿躁的眼色,犹豫着没再挣扎,只不甘的回头看了一眼。
郝娴等人也猜出段生另有安排,跟在他身后鱼贯出屋。
回到郝家大院,熬了一晚上的郝良才回去睡觉。
周林几个挤在郝娴的屋子里商量对策。
“百枚中品灵石,便是将我拆了卖也掏不出这么多钱来。”
周林双眼通红,含着泪恨恨道:“若是对她好便罢了,这么个人家,恐我前脚走,后脚妹妹便得没了命!”
郝娴和裴霁虽有钱,但也只能算得上小康,离大富大贵远着呢。
百枚中品灵石买个凡人,那是富贵奢靡如合欢掌门万乐天,花起来都得想一想的数。
段生拍拍周林的肩:“莫急,总归我们还要再观察几天。”
他转动手腕,指尖露出一根红丝:“那鬼物应该还在原处未动,我已在屋内设下结界,若现在带她上路,没了结界限制反更不好找。”
白依竹也点头:“若是那鬼物知难而退,不再缠着周云便罢了,就怕它贪图玄阴之体,这对鬼物来说可是最好的托生之所,而一旦其占了周云的身子,恐你妹妹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被吞噬殆尽。”
郝娴扶额。
她知道了,自己今后的十二年,不仅得帮周云防着人,更得为她防着鬼!
………………
这日过后,大家在村子里又等了三天,周云这边始终风平浪静,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
周林提着的心放下大半,段生也跟着松口气。
“想是鬼物已走,再等两日,若红线还未被牵动,我们便带周云离开此地。”
他难得有几分促狭:“谁说我们要同他抢人,偷着带走便是,他能挡得住人修,还能挡得住鬼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