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的确不安全。
陆斯年因病往返于医院和诊疗室,即使在家,也常常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而顾远书在主要任务是照看陆斯年,自己又有策展的事情要忙碌。
许多事情,时雨必须学着独自面对。
人的成长,往往正是在这样失去了全方位的庇佑,面对风雨的时候。
一个曾经满脑子恋爱的追星少女,在日复一日的磨练中,很快能够说着流利的英文跟医生讨论治疗方案,焦头烂额地四处联络。她知道哥哥无论如何时不可能一直留在美国的,如果真的不幸成了植物人,那么她就必须带他回家。
她学着看医疗和法律文件,忙于见医生、见律师、见政府工作人员,她仔细评估态势,这辈子没有这么认真过,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可以这样能干。
只有一样没变,她不肯开车。
一开始顾远书拗不过她,只好推掉了许多事情,专职给她当司机。幸亏后来陆斯年出了院,主动担负了开车接送的工作。
他性格沉静,偶尔路上跟时雨聊聊天,讲讲儿时的事情。
几年不见,两人也没什么太大的隔阂。
“年哥,幸亏你也在。要不然我是真的害怕得不得了。”时雨常这样说。
“我又没帮上多少忙,是你自己很能干。”他说,“你总是很坚强。”
“不,你不明白。”她总说,“我哥这个样子总而言之,幸亏你也在。”
“我不过是带着你四处跑一跑罢了。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时松墨的病情日趋稳定,陆斯年的病情也是一样。
他换了药,神智和情绪都正常起来,身形也逐渐恢复,不再是那个又高又胖的样子。
她在他们那里住了很久,从夏天住到冬天。
纽约的冬天,夜里总是冷得厉害,窗外狂风漫卷飞雪,屋里的壁炉整夜整夜的烧着。
陆斯年在画室里耗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头脑却异常清醒。
入睡困难和失眠的问题,折磨了他已经好几年了,他不想长期依赖药物,总是强迫自己入睡。
平时固然可以靠大量的运动,可是一旦画起画来,精神高度兴奋,想要再放松睡下,极其困难。
他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头昏脑涨,心浮气躁。
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有人趿着拖鞋穿过厨房,走到他门口,停下了。
“顾远书,我没事儿!”他不耐烦的说,“大半夜的,睡觉去。”
门把手转了转,打开了,竟然是穿着一身水色睡衣的时雨。
她散着头发,眼睛有点儿肿,“年哥哥。”
小时候她总这样叫他。
“怎么不睡觉?”他皱了皱眉,忙坐起来拉好衣服。
“我害怕。”
“那你开着灯睡。”
“我要带我哥回去了。”她又说。
“哦?都安排好了?我最近总是在画画,没怎么过问,抱歉。”
“白石寺那边在腾病房。年哥哥,你陪我回去吧,我害怕。”时雨趿着拖鞋走进房间来,直接坐在陆斯年床边,“这可是我哥你知道吧?他现在这样回去,大家该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家?”
陆斯年一时语塞。
他知道她的意思,松墨在永宁军区,可算是这一辈人里头的风云人物。成绩也许不是顶好的,但是他身上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意气风发,闪闪发亮,没有一个人能忽视他的锋芒。
他曾是时家的骄傲和希望。
“你们家…时叔叔怎么说?”他问。
他觉得时雨靠他太近,不太合适,遂起了身,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我爸反正很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打电话回去,一讲这边的事情,他就骂我从小不上进没出息,现在才会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陪我回去吧,我真的害怕。”她又说,“好歹有你陪着,家里人不会骂我。还有,军区那些人也不会笑我。”
“我能有什么用?”陆斯年苦笑了一声,“谁不知道陆参谋家的儿子精神不正常,跑到美国去不敢回家?哦,叫我替你吸引火力是不是。”
时雨垂下眼,无力地靠在他床头,“年哥,你说我们这种家庭人人都觉得我们含着金汤勺出世,但其实我们注定只能活成一个样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病好了,会怎么样?”
“我的病还没完全好,暂时想不到那么多。但我会争取,艺术是我唯一想走的道路。”他想起那天自己躲在阳台上,透过窗帘,看见傅青淮取画的那一幕。
他不由得一笑,接着说:“我做得到,我能走下去。”
“可你跟我不一样,我是女的。”时雨苦笑着,“我从出生那一天,就只需要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就行了。我哥才是那个被期待的人,我只要高高兴兴的活着,谈谈恋爱,随便读个大学,再找个清闲的工作”
她说着重新抬起眼来,看着陆斯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结婚,相夫教子。”
陆斯年心头一凛,“这些事情,你还是应该跟家里商量,军区多得是合适的人。”
“哥…”时雨从他床沿起了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一手搭在他膝头,“你记得你在国内发病的时候,我天天去看你么?”
陆斯年上身往后靠了靠,垂下眼看她,“你站起来说话,不要这样。”
“兰姨就没跟你说?”她没动,甚至更贴近了一些,“她可跟我暗示过许多次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我不知道我妈跟你说过什么。但是我心里早有人了,除了她,谁都不行。”
“呵,你骗谁呢?”时雨站了起来,抱着手臂笑得娇俏,“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可没见你跟哪个女的说过话。”
“时雨,我自有安排。”他的面容沉静,声音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