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曲月升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闻远,突然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悲恸。
平日里的闻远就像阳光一样,温暖、矜悯、善良,是大雄宝殿里最慈悲的佛陀,可现在的他就像夜晚的雾——迷茫、彷徨、颓唐。一双灰褐色的眸子里含着看透一切的苍凉,仿佛是游荡在夜里的无魂傀儡,让曲月升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
曲月升也真的这么做了。
可她还没碰到闻远身上的僧袍,就被他轻易躲开了。
“走罢。”闻远给了小贩一小块碎银子,把目连菩萨的木雕塞进曲月升手心。
不知为何,原本怒面肃容的木雕仿佛有了生气,连带那嗔怒的眼神也变得和善起来。曲月升收了木雕,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堵得慌。
闻远微微屈身,同时低头,让曲月升可以平视他:“挑了半天的全零嘴全掉了,还想吃么?”
他声音平淡,正常的与往日一般无二。
曲月升摇摇头:“不吃了,我们回去吧。”
“整天坐不住的馋嘴丫头这么快就想回去了?”闻远揶揄她,语气却没有往日的轻松。
曲月升忽然停下:“我知道你现在不高兴,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如果你现在只想自己平静一会儿,那我们就回去吧。”
闻远低头,竟然从曲月升清澈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轻笑的样子。
按理来说,被人一眼看透,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不管你伪装得如何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也有人可以透过你平静的外表,一眼看出你内心的彷徨与寂寥。可月升却不一样。
被她一眼看穿,闻远只觉得万分轻松,好似雄鹰展翅,游鱼如水,憋在心口十几年的那一股闷气,终于找到了抒发的窗口。
——大概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清澈得没有沾染一点俗气的人吧。
这样姑娘,真让人不自觉想要倾诉。
“月升,陪我去放水灯吧。”
七月十五,盂兰盆会,长河流灯,心愿得成。
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可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还是有那么多。普通百姓依靠自己力量无法改变现状,便会祈求神灵的保佑。
离城里最近的一条河是清河,平日里无人问津,今夜却堪比闹市。百姓把心中最想实现的愿望写在纸上,沉甸甸的压在蜡烛下。灯火点燃,一盏盏明亮的水灯漂浮在河面上,橙红的火光几乎要温暖到湖底,徒然让人产生一种前路光明,佳音有期的错觉。
大概就是这样的错觉,才能引得这么多心有挂碍的百姓前来放水灯,延续盂兰节这个古老的传说吧。
闻远买了两个水灯,和月升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开始写愿望。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月升的字越写越好,不一会儿就把心中的小心愿写在了纸上。出于好奇,她偷偷往圣僧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纸上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不写愿望啊?”月升问。
闻远看着手上一尘不染的白纸,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良久才道:“贫僧并无心愿。”
如果真的心无所愿,大概就不会想来放水灯了吧。
曲月升不愿意纠结,把压着自己心愿得水灯放进河里,以手推动水流,看着小小的莲花灯越飘越远,逐渐隐没在长河中。她双手合十,默念出自己心中所愿,向着天地江河虔诚地拜了三拜。
见闻远一直没有动作,曲月升忍不住提醒他:“你也放啊,等久了蜡烛就燃尽了。”
“燃尽了,就燃尽了罢。”说着,闻远放下水灯便要走,月升连忙拦住他。
“来都来了,就放呗。就算没有心愿,也算一份对盂兰节的祝福,对不对?”
她眼中充满了的鼓励,似乎真的能给人力量。闻远忍不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水灯送入河中,河面上又多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莲花。温柔的水波带着莲花缓缓流动,灯光在水面摇曳,好似那根象征着温暖宁静的蜡烛燃烧在胸口,在心间。
渐渐的,来许愿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百姓们口中的念念有词,大多是来祈求名利、富贵的。人的*大抵就那么几种,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就是经过再长的时间,大概也不会改变。
“战乱的时候,百姓祈求天下太平,现在太平盛世,百姓有开始追逐名利,甚至希望能来再一场烽火狼烟,黄沙万里觅封侯。呵。”闻远低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月升,你说人的*,是不是无穷无尽的?”
“不是这样。”她坚定道。
曲月升闭上眼睛:“你仔细听——有人说,她双亲病重,愿折寿十年,只求家人平安;有人说,他爱妻早逝,愿从此投身佛门,只求妻子早登极乐;还有的自己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却只祈求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曲月升转头,湛黑的瞳孔映着盈盈清辉,让人心生宁静:“其实,还是有很多人重情重义,不贪名逐利的,对不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胜过天上繁星。看着这么干净的一双眼睛,好像心中藏着所有的沉重,都可以被剥离。
闻远决定,只要她问一句,就把身上沉甸甸的重担和盘托出。
第32章意外
可是,月升说:“我们回去吧。”
闻远忽然松了一口气:“好。”
曲月升能看出来,闻远心中藏了许多难言之隐,可是既然是难言之隐,又何必去揭他的伤疤呢。不论他有怎样的过去,那都不重要啊,她会参与他的未来的。
宁静一夜中,星月入梦来。
第二天,曲月升难得起晚了些,早课已经迟到了,她索性心安理得的睡了个回笼觉,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跑去圣僧那儿补早课。
闻远今天难得没关房门,进了院子,远远就能看见他端坐在蒲团上的身影,桌子上点了檀香,青烟袅袅,衬得他身上会发光似的。
曲月升大大咧咧地进了门:“圣僧,你知道我会来啊?”
手上转动的佛珠骤停,闻远缓缓睁开眼:“坐。”
他的意思是让曲月升坐对面的,不过这丫头脸皮厚,直接拎了蒲团挤到闻远身旁坐下,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坦白从宽,我今天睡过头了,没去做早课。你罚我吧。”
闻远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大概是因为跑过来太着急。
曲月升感觉额头又要被敲,直觉的想往后闪躲。闻远扬了扬眉,刚挪开半寸的小脑袋又乖乖伸了回去。
这丫头,大概就是仗着他舍不得,才如此肆无忌惮吧。
闻远伸手,用衣袖在她额上轻轻地擦了擦,唇角挂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意。
不是要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