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直觉当然也来自他对自己过去所作所为的心虚。
当他叫“小贺”时,他在三残眼睛里看到的一丝奇怪的东西。
就象,如果小雷真的功夫学成,站在他面前,说:“我要报仇,你死我活。”
韦帅望想,我怎么办?偿命给他不?
所以,我不愿捅那张纸,即往不咎,只要你别再干就好。
现在有人来帮他捅了。
他不能再说,这不过是我的感觉,是我多疑了,人家没有确实证据,但把推断摆在他面前,他不能再拒绝查下去。
帅望道:“我会把丁青山的事透给三残,看看反应。下次再测试许伏虎。这次知道的人,也都记下来,交叉对比,看最终出现同步的是谁。”
韩宇道:“是。”然后笑:“那么,教主别让我参与所有事,以免最后筛出我来。”
帅望道:“这也不过是查找目标,最后还要调查取证。嗯,对了仁德二老那儿,你负责沟通吧,一方面希望他们自己打起来,一方面,尽量保冷森的命。”
韩宇道:“是。”
过一会儿:“教主,如果心里放不下,去找找吧。”
韦帅望道:“我找你妈啊!”
韩宇欠欠身:“属下告退。教主拿别人出气吧。”转身溜了。
韦帅望一看这小子溜得真他妈快,这口恶气,看起来只得自己咽了。我找你妈啊,我找他回来干嘛?啊,你说说,养大爷吗?这大爷超有理想抱负与信念了,他就是一光明教主啊,同我魔教誓不两立,我按他的方式做人,就象整憋天着一泡屎似的。我不理他……
他的眼睛看着我,就象刀子戳一样。
戳心口啊,痛死我了。
再爱他,成天戳我,我受得了吗?老子看到他就全身心地想缩成一团打滚。
可是,如果我不去,如果他真的死了……
帅望静静地伸手捂住口,那里,有一封信:冰河洗剑,马放南山,一生所愿,清平世间。
让我一直认为你喜乐安然,好吗?
双手掩住口,轻声,他喜乐安然,他喜乐安然,他做了他该做的,他很安然,他很好。
原谅我,我现在没力气去告诉你,我觉得你安然就好,我理解你做的,不管认不认同,我服你了,我照你的意愿行事,我尽全力克制。(我全力克制啊,我的全力克制依旧是差点在冷家山上血洗所有人!)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我会觉得,如果我去找你,如果我假装孝子,你本来不会死的。
我会觉得是我杀了你,我会一直想往自己身上捅一刀的,如果我能够,倒还好,你看,我是成年人了,有妻有子的,我还得活着。
区华子进来:“教主找我?”
帅望道:“有人说,你家山下那场爆炸,当时丐帮的人在场,你跟我去丐帮,找个人。”
区华子慢慢握拳:“教主的意思是,真有人……”
帅望道:“只是怀疑,或者有或者没有。我问你,区青海同冷家什么人有来往吗?”
区华子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他,同冷家人不太来往,同苏家倒有来往来。苏家人被你爹砍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在寻求武林人士的支持,他好象,很于结交苏家人。”
帅望扬扬眉毛,呃,那苏家人就是他找去长白山的。
但是,炸药就又是我魔教出品了……
帅望点点头:“行了,就这样吧。”
区华子问:“你说的真相……”
帅望道:“改天再说。”
区华子道:“周振父子的葬礼……”
韦帅望道:“你记着,我说行了的时候,就是说你可以告退了。”
区华子愣一下:“我只是觉得……”
帅望沉下脸来。
区华子沉默一会儿:“属下告退。”
韩宇在门口等着呢,看区华子一鼻子灰状地退下来,不禁咧开大嘴不厚道地笑出来:“他拿你出气了没?”
区华子莫名其妙:“什么?”
韩宇笑道:“我走时提了他师父一句,问他要不要去找,我估计暴风雨要来了,所以躲了,雨下过了吗?”
区华子这个气啊:“你……”然后气平了:“这样啊。”我还以为那小子……
推门又进去了。
韩宇一把没拉住,甩手叫苦,糟,你别这样啊,咱换个人再给他出气就结了,你不带进去一个顶的啊,容易顶不住顶出事来。
韦帅望趴在桌上,静静地深呼吸。
区华子手按帅望肩上:“帅望。”
帅望道:“趁老子没暴发,快滚出去。”
区华子坐下:“我陪你一会儿,你说什么都行,诉苦,发火,或者什么都不说,我陪着你。”
帅望抬头:“你他妈有病吧?”
区华子道:“我陪着你,虽然帮不了你,至少,希望你不觉得孤单。”
帅望苦笑:“你他妈……”笑了,然后红了眼睛,低头,沉默。
区华子轻轻拍他后背,帅望苦笑,这个白痴,不过,再拍一会儿吧,怪舒服的。
帅望轻声哼哼:“你又是为周家的事吗?”
区华子道:“不是,我觉得愧疚,忘了你不过是个大孩子,一个人顶这样的大的压力,难为你了。”
帅望轻声:“滚你妈的,少来这套吧。”你是催泪来了吧?啊?你硬的不行来软的,你……
忽然间,泪落如雨,啊,你也知道不容易吧?让你当众去说你大师兄的事,你干不干?义正严辞地说要真相,公众有权知道真相多容易啊?
你让我怎么说?
让我怎么说?
我师父要死了,所以,我拿手下的身体给他解毒,毒死了三个。我说完,我就该自杀谢世吧?
我得多大脸才能说,对不起,我错了,但是我杀人不用偿命,我得继续好好活着啊?
我要不要承认,我杀了你儿子,逼死你丈夫,但是我觉得他们活该活该!你气死也没用,我就是不死!所以你别生气了,你好好接受事实与真相吧。
这是当众自抽嘴巴啊!
真你妈的相啊,我宁可死也不要说这番话!
韦帅望站起来:“叫三残进来。”
区华子愣一下,想指出你眼泪还没干呢,韦帅望又露出他那凶霸的眼神,区华子欠欠身,出去叫三残来。
韩宇表示满意,嗯,这就对了,叫三残来出气嘛。
三残进去,帅望道:“拿鞭子来。”
三残答声是,出去吩咐一声,属下拿来刑堂的鞭子。
三残捧在手里,没有表情走过去,韦帅望起身进内室:“关门。”
三残微微不安:“教主要打谁?”
帅望道:“我。”
三残那边没伤的眉毛,微微跳了跳,慢慢抬起头来看韦帅望,不开玩笑吧?
帅望慢慢解开衣服,转过身,露出后背,骑坐在椅子上,双手握住椅背的横梁:“打。”
三残看看紧闭的门,教主住的地方,门一向是隔音的,不过,惨叫声一样会传出去的:“是,刑罚?”是刑堂的用刑标准吗?还是你有什么奇特的毛病啊?
帅望点头:“是。”
三残问:“多少?”
帅望道:“别打死。”
三残迟疑地:“为什么?”
帅望道:“好玩,要不,我打你也成。”
三残道:“三残愿代教主受罚。”
帅望回头,看他一会儿:“不用了,我容易失手。”
三残半晌,点头:“是。”
是,因为死在你手里的无辜吗?
这样够了吗?你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很脆的一声响,帅望的后背出现一道血沟。
帅望低下头,闭上眼睛,充满了黑色的剧痛,刻到灵魂里一样的痛,不要在暴怒中杀人!不要杀掉无辜的人!不要再激怒!
他的手臂颤抖,突起纠结的肌象皮肤下躲了一条挣扎翻转的蛇。
不要!
这种可怕的疼痛!
三残很欣赏这种挣扎,多数人都觉得只要不惨叫打滚就可以保住尊严。
那奇怪地抽动扭曲的肌与面孔呢?还有一粒一粒冒出来的汗水与喘息呢?
象哀求吧?
表明你不过是一种任人折磨不能抗拒的低等动物。
鞭痕整齐地一条一条布在本来就满是伤疤的后背上,韦帅望慢慢窝□子不由自由地想缩成一团捂住心脏想安抚因剧痛而狂跳的心脏,我好象要死了,我好象要死了!痛叫一声:“不!”双手握紧,不,不要这样对我,太过残忍,直接杀了我吧!椅子破碎。帅望摔倒在地。
三残站了一会儿,过去扶起他:“停止吗?”
帅望在那只独只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看到一丝鄙夷,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百死莫赎,是吗?”
三残道:“是,是几千人。”不是一百人啊。
那么,其实,一了百了,才是慈悲啊。
果然,我赐你不流血而死,才是慈悲吧?
帅望伸手点了自己的道,轻声:“打死。”
三残看他一会儿:“是。”
是?
你真的敢吗?
韦帅望忽然觉得恐惧,微微挣扎一下,呵,动不了。
要不要冲开道。
算了,算了,人家以命换命,必有原故,即使他没有原故,也没什么。谁杀了我都算为民除害了。
韦帅望忽然间僵直地一动也不动,没有失去知觉,脑子里还不住地闪过,痛痛痛,痛得他看不到眼睛看到东西,也感觉不到身体在何处,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疼痛从何而来。
生命里忽然间只剩下疼痛存在。
真实的存在。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象被电击一下,猛地抖动一下,一口血喷出来,鼻子里嘴里全是血,他急促地喘息,然后呛咳,然后又一口血,继续呛咳,所有内脏都在痉挛着抽搐着。好象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他,拧紧他,要挤出他身体里的所有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不!”不要再打了,想要缩成一团,哀叫求饶,却只是握紧拳头再僵硬地伸开五指,在空气中颤抖地张开,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是握紧空气。
不要再打了!结束吧!
他摇头,不,不要,我再不敢了,停止!
剧痛依旧一下又一下,刺进他心脏,刺进他的灵魂。
命运无目又无心,不懂怜悯,从不怜悯。
不够坚强的,可以去死。
够坚强的可以忍耐到不能再忍耐。
命运也不残忍,它只是缓缓压过,缓缓向前,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
它脚下的生灵,苦苦哀求,还是无声忍耐,与它有什么关系?
太痛吗?你可以去死啊。
韦帅望没有力气再颤抖,他静静地趴在地上,血从他的后背浸透衣衫,流到地上,身子下面,温湿而粘稠。
他静静看着模糊地淡灰色青砖。
还是痛,但是,快结束了吧?
死亡是这个世界唯一慈悲的存在。
因它,一切苦难,皆结束之时。
帅望慢慢闭上眼睛,所以,这依旧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有无穷无尽,与永恒的痛苦。
美好得让人感激,死亡的存在。
请原谅,我做过的一切吧。
一行泪水,慢慢地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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