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沉默。
冬晨轻声:“我不想你变成贺治平一样的人。”
韦帅望淡淡地:“我同他没有不同。”疲倦至极,帅望闭上眼睛,有不同吗?没有,我还挖人心肝呢,我整治温琴的手段一点不比贺治平的弱。所以……
帅望轻叹一声,我同冬晨有本质的区别,我落到魔教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一直以为,或者还能回去,确是我天真了。
三残忍不住笑笑,原来他还自以为比我们强呢?
乱军之中,梅子诚回头:“区先生,你走吧,我指挥失当,当与殉职将士同在。”
区华子道:“我同你在一起。”
梅子诚怒吼:“这不是你的职责,与将士共存亡是我的职责!”
区华子道:“帅望让我保护你。”
梅子诚微微悲戚:“告诉他,我很感激,你尽力了!”
区华子道:“我前面带路,你跟随我!”
区华子三进三出回头来等梅子诚,梅子诚终于咬牙,不再恋战,跟随区华子向外冲去。
一队骑挡在面前:“华山弃徒,竟充夷种前锋!”
区华子苦笑,坏了,遇到同门正宗传人了。微微点头:“来者何人?”
那人厉声:“华山派贺治明,今天来清理门户。”
区华子微叹一口气,糟了,看起来不一定能打得过人家,人家还有手下。
当下抱拳:“贺先生,请!”
几个回合过后,彼此都微微一惊,百十年下来,剑法中竟然有颇大的差异。
剑光交错中,贺治明吃惊倒更多点,北国的异类何时在剑法中加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旁门左道自然无甚大成,可是敌人知道他的剑招,他却不知道敌人的剑招,此时此刻,正宗剑法可不占优势。
区华子耳听身边重兵器不住地响,越响越远,显然是人家试图分开他与梅子诚,而且成功做到了。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梅子诚厉声:“区华子,你独自逃生吧!”手中剑倒转,向脖子上抹过去,区华子回头,贺治明一剑直挑他咽喉。
忽然间强劲风声,不待贺治明反应,利箭已至他近前,贺治明当即伏倒马上,利箭从他头顶掠过,正中马头。
区华子回身扑向梅子诚,贺治明的剑在他前留下长长一道伤口,幸而只伤及表皮。
刹那间几十只利箭对着华山派弟子去,十几人立摔马下。
梅子诚的剑停在脖子上,战局似有转机,是小韦来了吗?
区华子拉住梅子诚,单手将他拎到马上,前方利箭开路,身边涌过来的长矛立断,人头横飞,转眼前冲出重围。
帅望轻声:“走吧。”
渡河后再奔出几十里,唐三多道:“你用唐家救命的往生符换个……不值得。”
帅望声音低微:“我尽力了。多谢你。”
唐三多良久:“我知道小九是……”长叹一声:“白痴!”转身疾驰而去。
梅子诚这才过来:“帅望!”
帅望慢慢闭上眼睛:“抱歉。”
梅子诚一见韦帅望半边面孔扭曲得看不出模样,当即落泪:“不是你的错!我的决定!”
帅望已听不到,气力用尽,昏了过去。
梅子诚听不到回应,然后看到小韦无力地垂下头,心里一惊:“帅望!”怎么了?你死了吗?
三残问:“区先生伤重吗?”
区华子道:“还好。”
三残道:“那就请送冷长老去冷家治伤吧。”
冬晨道:“我们一起走。”转头向梅子诚道:“梅将军,你还是回去整顿守军,以备敌人偷袭。”
梅子诚点点头:“我当尽忠职守。”
三残也不多言,同小雷一起快马直奔京城。
一路上无人开口,也不饮食住宿。
冷冬晨虽然身上几处刀伤,倒都是外伤,后来被贺治平踢了几脚,骨头断折之处虽然疼痛,好在他当时内力尚在,倒是没有内伤。
韦帅望昏迷不醒,偶尔呻吟几声,必定吐血。
冬晨很茫然,我做错了吗?正常人不应该象贺治平那样。对敌军投毒应该吗?我不应该去阻止吗?他说他并不想毒死人,我应该相信他吗?上次他也不想真的淹城。是的,他解决了问题,但是,真的只能这样卑鄙地解决吗?没有其它解决方式吗?我应该相信他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吗?导致这样的后果,是他的冲动,还是我的固执,我的不信任?他最终还是准备投毒了吧?如果毒药随风飘到城里呢?毒杀无辜民众?如果毒药残留在泥土中呢?我错了吗?我不应该阻止吗?我觉得我应该。
可是,死在洗马河的,我的同胞呢?
冬晨没有去看小韦的伤势,他不想看。
三残心里冷笑,他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韦帅望说对了,他同小韦是一样的人。手段目地,下场,都类似。
不会再被亲人看一眼的人。
不,其实是怕被亲人看一眼的人。
贺治平一直没看他。
三残很感谢他没看他,不管贺治平眼里,是痛惜还是厌恶,他都不想看到。
最有趣的是,他们落到这种地步,都可以用“活该”二字形容。自己走的。
三残微带怜惜地看着韦帅望那苍白脸,可怜啊,我很仁慈地想给你结束,你命中无此厚福。
我也是。
一定要挣扎吗?我撕下你的翅膀,你爬行,我撕下你的指爪,你蠕动,我滴下毒水,你惨叫翻滚,无论如何你都不死,实在不是我残忍,是命运喜欢玩你。
你还无比配合地挣扎,坚决不肯去死。连我都觉得,你真好玩了。
喂,你从到灵魂都残破丑陋恶心了,你活着只让众人惊怕,你放个屁大家都去找解药,你为啥不肯死呢?
芙瑶接到韦帅望回来的消息,沉默了很久。
韩宇低着头,不敢出声。
芙瑶终于问:“他还好吗?”
韩宇道:“内伤很重……”看芙瑶脸一沉,忙道:“扁堂主说教主内力深不可测,内伤虽重,倒不妨事。“沉默一会儿:“外伤,外伤,只是,只是断了一尾指。”
芙瑶点点头:“哦,那还好。”
韩宇内心叫苦,一点也不好,整只手筋断骨折,不知难修复成什么样子,惨的是,他断的那手指,撕下手掌上一块,手好不好使不知道,样子肯定很惊人,韦帅望后半辈子不想吓到人都得戴着手套了。
芙瑶看韩宇的脸色,也大约知道,那不算好。想了想,补充一句:“活着就好。”
韩宇无比感激地看了芙瑶一眼,是,我是这么想的,难得您老人家也肯这么想。
芙瑶问:“冬晨呢?”
韩宇道:“几处刀伤,不致命,内伤不重。”
芙瑶道:“什么时候方便去看看?”
韩宇半晌没开口。
芙瑶点点头:“明天吧,可以吗?”
韩宇良久,终于道:“他,还没清醒。”
芙瑶终于掩面,半晌:“样子也不太好看?”
韩宇轻声:“脸上挨了一拳,倒不太重,但是,包得挺吓人,公主,过半个月再去吧。帅望他,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公主见了……”
芙瑶点点头:“只要他醒了,就通知我。”
韩宇欠身:“草民,谢公主的镇静了。”
芙瑶笑笑:“我没时间守在他身边,不见也好,免得情绪波动,做出什么错误决定。”
不必考验自己有多坚强。
想当年李世民鄙视长孙顺德:无刚气,以儿女牵爱至大病,何足恤!到自己爱女死了,也嘤嘤嘤道:我他妈难道不知道悲哀无益?我控制不了,我不知道为啥……呜呜。
芙瑶转身传热汤。
已经胃痛了。
芙瑶不相信神痛苦这件事,找点事干,神痛苦都是闲出来的。但是她不能不相信,她的胃痛。
韦帅望的坏消息,总是让她胃痛,更坏的消息,就能让她呕吐。虽然她从来不提这种原因,她引以为耻,脆弱!但是她很清楚原因。
百试百灵,一句小韦出事了,立刻开始胃痛。
阿丑端着热汤上来,手碰到芙瑶的手指,冰冷。
阿丑一愣:“公主,冷吗?”大热的天啊!
芙瑶手捧热碗,沉默不语。
到这个时候,她终于有点后悔了。那孩子火热的一个人,她想靠近他,就象想捧起一碗热汤。
她把一个天真的孩子带进一个太复杂的地方,生死杀场。
看着他冷却。
太残忍。
她真的爱他,她爱他的温度。
即使知道她的世界容不下他的温度,她还是不愿放手。
她也没有时间想感情问题,只知道自己想抓住,于是一只手紧握另一只手。
现在放手,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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